记得曾经有人说,人不狠,站不稳。
这次晚宴以后我才知道,这个世界跟我原来的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是我根本就没有完全认识原来的世界。这一世,分三层五界,天、人、妖、鬼、魅,天居上,人与妖魅居中,鬼独居地下。
天之上,自然是煌煌仙人,俯瞰众生。而人世间又被分出人与妖魅的领地,就像是一个沙漏,彼此相通,又各自独立。巨坪山就是这样的存在,世间凡人无从发现,妖魅各凭本事占据一方,而如今,因为拳头硬,巨坪山已经姓牛两千年。
即使是这浩瀚如烟的领土上身份尊崇的少当家,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因为自己轻易抹去另一个生命。前世没有这样暴虐,如今只有目瞪口呆。
“呃,金刚兄,你……你这太不讲究了吧。”水老二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一脸后怕的看着牛金刚。
牛群依旧安静的可怕,躺在地上的几个牛头被隐秘的扶了起来,快速离场。看模样,应该都是宫卫军里的人。几个面面相觑之后,群牛自动扩大包围圈,各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时候顺便拿余光瞟我们一眼。金刚憨憨的走到我身后,蹲下,一语不发。
我别过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声气,正要起身,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年岁已高的瘦干老牛头,树筋一样的爪子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急切低声道:“我的小爷,你倒是好兴致,刚一病愈就惹出这泼天大祸来,还不赶紧走?”说着,一把拉起我急匆匆往大厅的一边走去。
这老头虽然瘦削,然而劲气可不一般,我好歹也是个身高一米六的牛犊,竟然被他像扯风筝一样拉的双脚离地,飘然而去。我斜过头,白毛水二正臊眉搭眼地跟着牛金刚紧随其后,想来这老头必与他们是相熟的,不然,以金刚的脾性,一颗老牛头就又要落地了。
从大厅一边进了偏廊,一阵东拐西绕,“吱呀”一声门响,我就被扔进了一件高大的书房里。
“嗳嗳,妈蛋,你谁啊你?”我揉着被摔疼了的胳膊肘,眼睛开始慢慢适应这间光线并不光亮的书房,看看水老二跟牛金刚都没跟进来,估计是被拦在门外了。
“够了。”一个低沉的吼声传来,书房里头只在门口处点亮一根小儿臂粗的蜡烛,里面光线很暗,我原以为是个没人的地方,听见这一声吼,顿时唬了一跳,叫道:“卧槽,啥玩意儿?”
对面一阵沉寂,过了片刻才传出一声忧愁的叹息,那声音听着耳熟,还来不及回想,硕大的两个尖角便前倾着倒影在墙上,黑暗中一双神光湛然的眼睛直视着我,眼神若有实质,仿佛穿透我一身牛毛直到灵魂,这种感觉让我极度不安。
“十三。”
像是呼唤,又像是一个父亲无奈的低叹。这会连傻子都该知道了,那里面坐着的就是我大名鼎鼎地巨坪山之主巨牛一族的老大,我现在的父亲大人。
“爹……”我犹豫了一下,嗫嚅着吐出一个字,尼玛旧社会都应该是叫爹的吧?父亲大人这个称呼该是公开场合的敬称吧,这档口我私心想着卖个萌大概也是能缓和一下气氛的吧。
事实证明,对一个父爱深沉的雄性巨牛来说,一声爹果然效果非凡。牛大王站了起来,皱着眉头从暗影中走了出来,不得不说这是个相当霸气俊朗的爹,鬓斜入发,目若悬珠。被他这么盯着,我竟然有种小时候放学偷看电视机被老爸逮住的惶恐,只听他低声道:“这些年,自从你娘亲走后,为父只想你能开心长大就行,随你做什么都可以。”说着神色一黯,语气愈发萧索,“只是没想到,却惯出你一身毛病。”
哎哟我的天,劳资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了啊有木有!原来我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娃啊,单亲容易缺爱的有木有!变得自私偏激不懂事不怪我的有木有!扯掉人家脑袋的是金刚不是我父王大人!喂!牛金刚!你特么快给劳资滚进来!我爹要打我屁股了!
呼,神游一圈,我暗舒一口气,贼眉鼠眼的问道:“那个,爹,我娘亲……”
牛大王挥手打断了我的问话,眉心的川字如刀刻斧凿一般深重,他转身走到窗口,城下灯火通明,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子不教,父之过,阙岚山乃是宫卫军重臣,他的死你如今也逃不了干系,为父心意已决,三日之后,你启程往苍梧渊去吧。”
“嘎?”我瞪大牛眼,尼玛苍梧渊是个什么地方?听这意思是要流放三千里啊,我特么还没过一把流氓恶少的瘾呢这就被打发出去了?
“爹,那个……阙岚山今天明摆着是要杀我……”
“去吧。”牛大王背过身,语气相当坚决。
妈蛋,劳资想阐述一个阴谋都不给机会啊,你这山大王也太武断独裁了吧?我愤愤的看了他一眼,气咻咻的转身推门而出,浑然不知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刚一出门,就看见牛金刚跟水老二正蹲在门口借着灯光数蚂蚁,我走过去朝白毛老二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闷声道:“金刚,走,回家。”
水老二嗷的一声跳了起来,急吼吼的拉着我问:“怎么样?没事吧?又是罚你抄经?放心,哪回不是我帮你抄的……”
我郁闷的翻了个白眼,跟牛金刚转身离去,水老二紧跟其后,继续罗里吧嗦的追问着。
书房中,一道暗影缓缓走出,站在牛大王身后不远处,一脸平静。
“天道无常,这一潭死水也是时候变一变了,铁勒,三日后动手罢。”牛大王看着窗外的星空,低声言语到。他身后模样彪悍的黑色巨牛微微点头,像一头嗜血的黑豹,躬身重新隐入黑幕。
不知何时,一个瘦削的老牛站立在门口那,许久摇了摇头,叹声道:“其实,十三这孩子倒不是非得离开这,浮屠,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牛浮屠摇了摇头,一指窗外,缓缓道:“两千年基业,我来破,祖宗骂名,我来背,但谁也别想动我儿子,一根汗毛也不行。”
这一夜,巨坪山上,阴云密布,闷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