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军。”第二天早上,林帆澈踟蹰良久,还是决定前来道别,“我要走了。”
“路上小心。”皇甫千军微微点头。
“虽然樊歆会保你……”注视眼前的男子片刻,林帆澈还是劝道,“还是早点回至臻阁吧,就算尘羽门退去,浮影内部也面临着一次整合。”
“尘羽门退去我就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皇甫千军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来,上面龙飞凤舞的刻着一个“武”字,“这个你拿好。”
“这是?”接过令牌,林帆澈有些诧异,她看过至臻阁下发各种令牌,这个样子的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什么事情要我传给至臻阁嘛?”
“这是至臻阁阁主令,执此令者便是阁主。”皇甫千军语气平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至臻阁就拜托你了。”
“你……”林帆澈惊住,她不是不清楚至臻阁阁主令之意义沉重,一般只有在阁主临终或者抱有必死之心时才会交付。毕竟只要她拿着这块令牌去至臻阁宣布自己是至臻阁阁主,那么皇甫千军的话在至臻阁中将一文不值,“你还信不过樊歆嘛……我向你保证他不会有事情的,就算是京师下令我也马上来通知你们,让你们有所准备或者提前逃开。”
“就算他有事情,我为什么要也有事情?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微微一笑,皇甫千军淡道,“刀剑无眼,我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你……”握紧至臻阁阁主令,林帆澈低眉苦笑,“你把至臻阁付托给我,也不怕我趁你不在时对你的娈宠师妹们不利……或者,将你的至臻阁搅得天翻地覆。”
“没事就不要玩的太过火了。”皇甫千军神色依旧,“那里好歹也是我的家。”
“你——”林帆澈咬牙,泪却已盈睫,皇甫千军,为什么在我终于可以没心没肺的的时候,你又开始对我掏心掏肺!转过头去,她只是淡淡开口,“你给我安安全全回来,略有一点损伤我就让你的至臻阁不得安生。”
“好。”皇甫千军点头应道。
“义——教主?”与皇甫千军并肩走向自己的狮子骢,望着爱马身边的人,林帆澈不由柳叶眉微微一蹙,“您怎么……”
“还是叫我义父吧。”不过一夜之间,沈战整个人都憔悴了下来,如果说沈思环的死让他黑发略染霜华的话,那么沈砺的死就已经让他满头皓雪堆砌了,“我陪你进京。”
“义父!”让一个非浮影又深知自己底细的人在自己身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然而不让沈战陪着沈砺的尸身却也是在是说不过去,林帆澈不由皱眉,“帆澈虽然位列左护法,然而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这次跑到落日山庄就已经让首领震怒,还折了南堂副堂主并暴漏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前代首领鬼老亲自下令追我回京师,此次一去恐怕已是自身难保。义父现在也是知道帆澈身份的人,前去帝京与自投罗网又有什么区别?”
“人世苍茫,九还难寻。我沈战浮生所欠只不过一死罢了。”挥挥手,沈战苦笑道,“我这一生与浮影纠葛甚多,环儿哭儿砺儿皆是因我而死,纵使死在帝京也算是死得其所……这次随你而去不但是为了你和砺儿,也是了却自己一份心愿吧。”
“义父,我大父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也许天不会关注你一个小小的行人,可你身边的人以及那些死去的魂灵一样在看!’您放心,这次去京师我保您无事。”浮影的处断林帆澈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的,沈战与林帆澈自己都不会有一点事情,林帆澈所害怕的只是一旦沈战要彻查沈砺身世的真相——说沈砺是风环义子还能强些,一旦他清楚沈砺真的是他与风环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骨血……长叹了一口气,林帆澈终于松口,“我只希望您能明白,那些死去的人都在奈何桥上看着您,如果看见您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他们恐怕永远都不会原谅您。”
“他们……”喃喃着,沈战的眼中不由蒙上了一层水雾,沉默良久之后他终于点头,“我知道的,不过你也得保护好自己。”
“那是当然。”微微一笑,林帆澈翻身上马。
“你去歇歇吧。”一路车船兼程,沈战一行人终于在七月末的时候抵达了天津,见林帆澈亲自忙于安排下船的事务,沈战忍不住劝阻道——这一路上林帆澈要么和现在一样忙碌于这些根本不该由她打理的杂务,要么潜心修炼冰魄心法,仅仅半个月的船上闲坐时间她就把冰魄心法修炼到了第四层,这个速度不由将他吓了一跳——皇甫千军七天化了冰魄丹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奇材,可若是以林帆澈这种精神在寒冰洞中修炼,恐怕所需的时间要比皇甫千军还少!
“义父。”微微的叹了口气,林帆澈低下头来,这一路上沈战没少叫她休息,她又岂不知自己的身心耗用已经是到了一个极限,“在浮影里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护法,在玉壶冰我是权高位尊的掌门师姐……普天之下,真正能让我身心安歇的地方,除了他的身边和林府,还有哪里呢?”
“帆澈……”沈战突然觉得脊背发冷,苗人大多耿直随心所欲,再加上他的爱好一直是南征北战意在江湖,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孤零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叹了一口气,他也无话可说。
“现在,我不能也不该去爱他了……苍茫天下,我的歇身之处又少了一个。”林帆澈的笑容是如此无可奈何,“不过义父也没有必要为我担心,义父岂不闻凤凰于大限到来之际便纵火****以求新生……涅槃之后,羽更丰,音更清,神更髓!”
“也罢。”沈战又岂不知道林帆澈这话只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可是她若一旦真的安闲下来,恐怕也就要溃败于那些伤痛之下了,而现在,无论怎么说都不是时候。
他淡淡的移开目光,京杭大运河上,夕阳染红了薄雾。
“哥哥。”这一次没有费心做任何掩饰,林帆澈直接以姬芷沁的身份带沈战一干人到了林府,直接走进书房,不出意料的,林凤成与公子怅晚都在里面。
“你想要说的,我都知道了。”起身扶住帆澈,林凤成柔声道,“沈战我来安排,你在林府休息几天就跟公子怅晚一起前往岐黄谷。”
“我还是现在就去岐黄谷吧,鬼老和如故他们还在等着……”让鬼老等等也就罢了,然而单语娴莫涟漪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人才?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浮影经不起任何耽搁。
“你不要着急,浮影组长需要做的事情是统筹安排而不是着手实务,如果说缺了这么两个骨干人物浮影就无法正常运转,那么他们几个也不需要留在浮影了。”看出了林帆澈的焦虑所在,公子怅晚轻声安抚道,“再者,鬼老也说了不着急,他的二弟子也没有回来。”
“鬼老的弟子?”林帆澈略微皱眉,却也马上释然了,身为前辈首领鬼老不可能说没有自己门人子弟,这些人乃是鬼老的心腹,行踪不为浮影所掌握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我……”
“你去休息。”根本不给帆澈反驳的机会,林凤成坚持道,“这是浮影首领的命令。”
当林帆澈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色将将发暗。
这一下睡了多久她不清楚,她只觉得四肢疲乏,从离开玄溟教而绷紧的意志终于得到松懈,恍然一觉,如隔春秋。
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所谓世事变幻,也不过如此罢了。
然而又有几人能看透,又有几人能真正的放下!
不过还好,她回来了。这里是她的家,永远是她可以愈合伤口解除疲惫的地方,只要在这里,就一定不会有事情,一切都会过去……她闭上眼睛,再度昏昏沉沉睡去。
“帆澈还在睡?”见林凤成进来,公子怅晚放下手中的笔笑道。
“你看这个。”没有正面回答公子怅晚的问题,林凤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抬手将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扔了过来。
“至臻阁阁主令?”接住那令牌一看,公子怅晚不由低声道,“你从哪里弄到这个的!”
“在她的枕边发现的。”林凤成叹息道,“我越来越看不明白皇甫千军了,哼!竟敢说我妹妹咎由自取,这种负心人……”
“偏偏是这种人,将这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的妹妹。”接过夜莲端上的茶,公子怅晚面色疲惫,“算了,反正是一句话而已。话语本身并没有伤人的能力,伤人的缘由是帆澈太在乎皇甫阁主。”
“够了,帆澈的敏感与脆弱不是你所能够想到的。”吹开茶叶,林凤成也是苦笑,“当初与风荷夫人争宠的还有一位鲍姨娘。还记得有一次鲍姨娘给我送桂花糕,正好将将五岁的帆澈也在我这里。她从小便喜欢这些糕点,跟我又亲密惯了,便直接将桂花糕吃了个干净。没想到鲍姨娘回去之后将这件事情大肆宣扬冷嘲热讽……我当时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去,却没想到从那之后,一直到她坐上左护法的位置,她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人送于我的东西。”
“人生一世,又何苦这么执着……”微微叹息,公子怅晚倦倦道,“皇甫千军想要让这伤口愈合,恐怕要花百倍的时间与精力吧。”
“何须愈合?到了她终于能够不再爱也不再念皇甫千军的那一天,直到她终于能与皇甫千军形同陌路的那一天,这一切的辜负与背叛,也正好尽数化为仇恨。”林凤成冷冷一笑,手指却骤然握紧。
“你……”开口想劝林凤成些什么,公子怅晚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片白发之中,额心那点朱砂殷红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