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娴。”疲倦的揉了揉眼睛,林帆澈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几点了?”
“已经是子时两刻了。”放下手里的一宗案卷,单语娴微微笑道,“师姐要茶嘛?”
“这些事情都不该你做的……”话是这么说,林帆澈却依旧是一动不动,安如泰山般的接过单语娴递来的茶。其实单语娴只比她小半岁,亦是当初和自己一样从岐黄谷调回帝京守卫太子中的一员。那些人中多为女子,选了刑组的却只有她们两个。两个人在偌大的刑组里相依相扶走过来,后来自己做了左护法,语娴则上升为刑组副组长,跟在南宫洛云身边总管岐黄谷刑罚事务。
在那边虽然有南宫洛云,却因刑组独立,出门理事自然有人服侍,哪里能混到这种为人研墨端茶的地步!见单语娴只是微微一笑便坐了回去继续批阅,林帆澈不由叹息:“实在是委屈你了。”
“身为浮影难道还会计较这个?”即使林帆澈不说,身处权力中心的单语娴又岂是不知事的人。林帆澈所说的委屈不是指端茶倒水不是指离乡而来。要知道浮影南北两方疏离已久,就连帝王也感到南浮影难以控制。去年八月帝王的放人,一是卖林家一个人情,第二就是打算借此机会,将朱宇极的权力慢慢架空……以及,还有第三个理由,那就是削权。
否则,为什么他既不肯放林凤成出手,又不肯将朱宇极的真实身份告知林帆澈?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帝王只派林帆澈出马,必是抱了坐山观虎斗的心。不过林帆澈也不着急,就这样又有什么不好,一来借此正好争取了大量时间留在江南,再者即使全力以赴又能如何?向来出头最快的,便是最早死的那个。
京都浮影若是真的被吞并了,那么离京师浮影自己这一派系灭亡的日子也不远了。
“最近总觉得心慌慌的,却又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低头看着宗卷,林帆澈突然开口,“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余文祥在身边的日子安心啊。”
“那你还让他去跟着柳苏洋?”似笑非笑的挑起柳眉看了一眼林帆澈,单语娴笑道,“虽然柳苏洋的身份可疑,你也要以自己为重。”
“若是我只有余文祥在身边时才能感到心安,那余文祥还是不要再出现的好。”眉目不动,林帆澈冷道,“更何况这些人里面,除了文祥之外,又有谁有把握做到跟踪苏洋而不被发现的?”
“龙成……”单语娴刚开口,便反应过来成飞与苏洋乃是多年的师兄弟,彼此之间都过于了解过于熟悉。虽然武艺上成飞高于苏洋,但若真跟踪起来那是绝对会被发现的。
“还有一点就是,那个最喜欢看热闹的卜道长千里迢迢来到江南,难道就是为了给我占上一卦的嘛?”放下笔,林帆澈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将寒冰心法在全身缓缓运行一个周天,林帆澈缓缓放下手来,心中却多了一丝莫名的烦躁。
说来也奇怪,这寒冰心法既然生性属寒,便应该是最能抑制人心境的,可这两天下来自己的心情非但没有稳下来,反倒是越来越乱,难道是心法有所反噬?
不用应该啊,自己头上是的的确确戴着冰魄簪的……那难道是近日浮影事务过多所致?林帆澈摇头,正好见到梅疏横推门进来。
“骆师叔听说师傅心神不宁的,连早饭也没吃多少。”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梅疏横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师父,“便去做了些小米枣仁粥来,师傅好歹也吃些。”
“还真是让师姐费心了。”碗中的小米宛若金珠,栆碎如末,薄薄的在粥上铺了一层,再调以金黄色的蜂蜜,送入唇齿之间丝滑而感不到半点米粒的涩意。闭上眼睛,林帆澈叹道,“骆师姐的手艺,真不愧为岐黄谷第一人呵……”
“其实这粥是师叔教我做的。”嘿嘿的一笑,梅疏横一脸孩子的得色溢于言表,“嘿嘿,足以乱真吧?”
“你做的?”柳眉上挑,林帆澈放下碗来,脸上多了几分惊讶之色,“真的很不错,完全可以跟骆师姐的手艺比肩了——看来这第一人的位置不久也要易主啊!”
“师傅过赞了。”收拾起碗筷,梅疏横却是淡然垂手,“做饭也好做菜也好,不过挥洒随意,又何必强求?疏横只是因为想下厨所以下厨,而不是为了什么必须的理由。”
“随意?”愣了一下,林帆澈站起身来,眼神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梅疏横,“不怨天,不尤人,挥洒自如——只是因为想做所以才做是嘛?”
“是……是。”有些不明白师傅的举动,梅疏横低声道,“师傅……你这是?”
“我想,也许我需要放纵一下了。”淡淡一笑,林帆澈并不正面回答梅疏横的话,身影一动便飘出了房间。
独自一个人纵马驰骋在无锡城外,长风吹得衣角烈烈飞扬,林帆澈扬起头来,看那碧空如洗。
梅疏横说的对,只有彻底的放开约束,才能得到最宁静的心情。
仰首长嘶,霜步也是兴致高扬的很,正在这一人一马共享驰骋的乐趣时,林帆澈桃花眼一凝,猛的回头冷声道:“谁?!”
“姬掌门。”含笑说出这句话后,只见一袭绿衣身影袅袅婷婷从旁边树上飘下,乌发纱裙别有一番媚人之处,“好久不见。”
“你是……小师妹的朋友?”柳眉一凝,林帆澈低声道,“有事情嘛?”
“事情自然是有的。”唇角微勾,佟桂笑道,红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宝剑上,“只是想知道姬掌门是否有命来听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轻轻的玩着手中的寒铁针,林帆澈只是敛眉,“你是落日山庄的人,又是小师妹的朋友,我不想跟你起任何冲突。”
“你就那么怕皇甫千军?”佟桂冷笑,“不消说炽北马场和玄溟教,就算你玉壶冰又何尝拼不过至臻阁?”
“我不怕他,我只是爱他。”长长的睫毛低垂,林帆澈只是静静道,“不过那又怎样呢,玉壶冰如今的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
“哼!”见林帆澈步步退让,佟桂也没有深逼,只是冷哼了一声便转身而去,“原来玉壶冰的堂堂掌门,也不过是胆小怕事之辈!”
林帆澈只是微笑,也不答话,反倒是胯下的狮子骢一声嘶鸣,前蹄高高仰起。
与此同时,佟桂足尖一点轻轻腾空而起,雪白色云袖回转之际,一片寒光向林帆澈迎面而来。
那寒光与其说是一片,倒不如说是万道——本来也是极密极尖的一排小箭同时发出,直直向林帆澈取来。林帆澈见这势头难挡,飞身而起又怕伤到了自己的爱驹霜步,银牙一咬只好飞身而起,手中马鞭卷绕几个辗转之后,空中叮叮当当掉下一片箭头来。
“用这一手梨花箭雨来对付我,佟大小姐不觉得太浪费了嘛?”足尖点地,幸好这霜步的马鞭结实,否则单凭小小天蚕红线,哪里挡得住这落日山庄最负盛名的机关“梨花箭雨”?“霜步速去!”清叱一声,林帆澈猛的一拍马背,通晓人性的霜步立即长嘶一声,夺路而去。
寒铁针齐齐出手,直取霜步两侧,殷红的天蚕丝仿若血线一般穿梭游走,与此同时林帆澈猛的拔高身形,脚下提起“醉卧红尘”步法轻盈后退堪堪躲开佟桂追击。大概退了有十步之后,右手红线一抖,只听细微的一声,林中又多出两道人影来。
“算你聪明,姬芷沁!”其中一人右手虎口处一片殷红,想必就是刚刚被那寒铁针所击。恶狠狠的向地上吐了口吐沫之后,他狞笑,“不过就算那马能将人带回,所看见的恐怕也只是你的尸体吧!”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林帆澈淡然。
“但愿你的手上功夫能跟你的口舌功夫一样好。”微微扬眉,佟桂想必是这三人中的首领
“这句话暧昧了些。”噗嗤一声笑出来,林帆澈敛眉,“我姬芷沁的手上功夫和口舌功夫,是只愿让千军一人懂得的。”
冷哼一声不愿回答,佟桂手中轻剑早已出手,绿衣青锋剑势缜密,林帆澈的寒铁针几度辗转,竟完全无法从中找出一分空隙来。
身后的两位黑衣人更是用刀高手,刀法奔放大开大合与皇甫千军的犀利轻简截然不同。猛的一咬牙,林帆澈再度拔身而起,右手对付佟桂的针紧紧握住,左手好不容易握住那纤细的针身的一刹,其中一位黑衣人刀花一挽,月牙般的弯刀直直斩下林帆澈一片袖角来。
轻轻落在三人面前,林帆澈衣袖半损,左臂上一道血痕深长,从从手肘直到手腕。殷红的血液穿过银镯缓缓流下,经手掌,过手指,最后从寒铁针上一滴滴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