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大门缓缓开启,花轿入门。
林凤雄挽弓搭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嗖嗖两箭射去恰恰擦过花轿左右,最后一箭稳稳射在花轿槛上,飞羽微摇,易香漓顶着红罗盖头缓步下轿。
跨马鞍,走火盆,拜天地。尽数完成之后,坐帐撒帐,瓜果满宴。
新郎被拥到前面与众人饮酒,看那新娘娇娇滴滴坐在帐中的样子,林帆澈不由玩心大起,吩咐了余文祥去前面帮她照看之后,自己一人便进了新房。
那伴娘看是娘家亲戚,也不好阻拦——其实就算有意阻拦,又哪里挡得住玉壶冰的姬掌门?大摇大摆的进了门,林帆澈也不避嫌,直接在新娘身边坐下:“我姓姬,是凤雄的表姐。”
“姬姐姐……”犹豫的叫道,易香漓显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生长在小门小户的她,本是内外皆柔的人,哪里像芷沁一样表面上看起来娇柔温顺,实际上却是决绝萧杀?
“你又何必见外。”笑着拉起易香漓的手,林帆澈感到她的畏缩后低低笑了一下,“我这几年行走江湖,行为多不拘小节,还请妹妹不要见笑。”
“姐姐说笑了。”易香漓虽然是久居深闺不谐江湖之事,却也听说过自己丈夫的娘家乃是江湖中人,这一代男眷也就罢了,女眷更出了个表小姐叱咤江湖自成门派,并与帝王家的浮影神秘左护法千帆并称“丹魄冰心”,想来这位自称姓姬的女子,便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巾帼冰心姬芷沁了,“姬姐姐名扬江湖,岂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
“不说这些了。”江湖上称千帆为巾帼丹魄,称姬芷沁为巾帼冰心,却不知这“丹魄冰心”本是同一人,一念至此,林帆澈不由轻笑,“妹妹一路劳累,想必已经饿了很久吧,我看着桌子上有馍馍,妹妹就尝一个如何?”
“这,这怎么好?”唬了一跳,易香漓连忙摇手道,“我……”
“乖,要是饿昏了才丢人呢。”拈起一块馍馍送入易香漓盖头之下,林帆澈劝道,“吃一口?”
“这……”情知拧不过姬芷沁,再加上自己心里也的确饿得慌,易香漓轻启丹唇,稍稍的咬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只觉得满口生涩,耳边却听林帆澈问道:“生不生?”
“生啊,怎么不生……”说道这里易香漓猛然醒悟,情知自己中了这表姐的计,低低的啊了一声,羞红了罗巾下的整张脸。
“喝点莲子粥吧。”轻轻的笑道,林帆澈将一碗莲子粥递到易香漓手中,“你别生姐姐的气……姐姐也是讨个吉祥话儿。”
“炽北马场家大业大,若是嫡女又怎肯送来给人家做小?”很久之前并不明白这道理,只是一味的恨母亲,接手宫闱臣民之事后林帆澈才渐渐的明白当时母亲的苦楚,“纵使嫁入林家做宠妾又如何,红颜易老,若不得一个嫡子来为她取下正室夫人的位置,她和她的儿女都将受苦。”
“可是那时的林帆澈还小,并不懂这些,她只记得风荷姨的怒目责骂以及那句‘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林帆澈强笑道,“就算后来懂了又如何呢?有些事情,有些伤害,刻骨铭心,竟是再也消磨不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绝对的正确,也没有完全绝对的错误。林帆澈不是个男孩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到了现在,两个人之间僵局已定,虽然彼此之间能够理解,却再也找不到一个互相原谅的突破口。
“芷沁姐为什么不亲自劝劝帆澈姐姐呢?”迟疑着,易香漓悄声问道,“她不是你的至交好友么?”
“劝了又如何?林帆澈从不需要任何人给她指路。”微微的抬起眼睫,林帆澈目视远方,语气坚决却又显得如此怅然,“正如岁月不能倒流,有些事情,有些人,已经是再也回不来。”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此时的她,已经再也不是那个渴望母亲展眉一笑,渴望母亲夸奖,渴望母亲抱抱的小女孩。
那些渴望已经拖的太久了……久到她已经不想要。
“姐姐……”易香漓惶恐,她是嫡出的碧玉小家女,从未涉足过家族争嫡的黑暗与残忍,林帆澈所经历的种种爱恨,是她不能理解也无法想象的,“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站起身来,林帆澈唇角上勾,拉出一抹温柔的味道,“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的供奉公婆,相夫教子……并且,把这些话永远的烂在心里。”
“我的弟妹,应该明白多嘴的后果。”依旧是刚才慵懒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却让易香漓心头一颤,忍不住拉起盖头向身边看去,却只看见了一抹水粉色的纤细背影。
跟心爱的人吵架,跟陌生的人说心里话,我们谁不是如此?
太多的事情,关系越近,反倒越难以低头,难以启齿。
华庭花烛,喜歌乐舞,站在前堂门前,林帆澈远远的望进去,只觉得一片通红喜色,与自己格格不入。
低眉笑笑,暗自袖了手出来,阁前月下,一片灯火阑珊。
“你这又是何必呢?”正叹息时,身后响起了一片清明的声音来,“有很多很多时候,我们总以为还有时间,有时间对我们所爱的人任性,有时间伤害他们,有时间让他们等待……”
“但是事实上,人生不过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很多时候,在你以为还有时间的时候,有些人就已经消失,再也回不来。”公子怅晚整张脸隐在长长的斗笠下,一身灰色衣服朴素平凡,在这充斥着江湖人士的喜宴上显得毫不起眼。
“你是在悼念栾缎嘛?”难得看见一向淡泊的公子怅晚如此伤感的样子,林帆澈不由苦笑道。
“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也提醒自己,要珍惜眼前还在的人……否则,恐怕有一天,她真的就离你而去,再也不回来,再也回不来。”独孤怅晚倦道,声音之中沁透了千万孤独,“韶华莫负。”
“这道理我又岂不知道。”回头望向堂中坐着的厉风荷,那熟悉的面孔上已经多了重重皱纹,林帆澈不由心头一酸,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好好与她交谈了?五年,抑或有十年了?似乎自从自己进入浮影刑组开始,就没有好好地跟她说过几句话,“只是,知道了又如何呢……太多的事情,只要不发生,只要不被逼,依旧还是做不到。”
“很多时候,我真的不明白背叛浮影对栾缎到底有什么好处。”目光透过斗笠遥望着那天上的星辰,独孤怅晚叹息,“可是细细的追究起来,却找不到一丝她与帝都其他浮影勾结的迹象。”
“也许她所勾结的,是南京浮影。”林帆澈皱眉,“当初的庄不禄,不就是南京那边的人?”
“虽说刑组统监两都浮影,南京那边却也不是那么好下手的。”微微摇头,公子怅晚淡道,“朱宇极那老狐狸毕竟不归帝京浮影所管,面上虽然和蔼关切,心里又怎能服于你我?”
“毕竟他还是协王殿下,不服也是肯定的。”思忖着,林帆澈许久方笑道,“他若真能对我有好感才叫见鬼……毕竟,他和樊歆一样,跟皇甫千军都有一段情史啊。”
他可以压住江湖流言,可以藏匿事实真相,却又如何能瞒得住林帆澈的眼睛!
倦倦的倚在虎皮扶手椅上,林帆澈一双桃花眼半睁半闭,任梅疏横和姬写意在自己脚边厚厚的绒毯上嬉闹。
一边的独孤莫言也不过仅仅比两人大上个三岁,却是早已将独孤怅晚的一身超凡脱尘学了个十成十,素白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剑眉微蹙。
推门进来,东堂副堂主黎泽笑道:“怅晚,今天——”一语未尽,正好对上面前林帆澈的目光,“呃……”
“都来齐了吧。”林帆澈开口为他解了围,目光在屋中四堂的真正掌权人身上绕了一圈,她闭目道,“近日来都有何要事?”
“姐……”还未等四堂之首的东堂副堂主黎泽回话,厉思齐便诧道,“这里还有小孩子……”
“厉思齐,你刚才叫我什么?”眉心微蹙,林帆澈冷声道。
“左——左护法。”一言之后便知自己犯下大错,厉思齐连忙跪下,“思齐知罪,请左护法责罚!”
“黎泽,你说。”看也不看厉思齐一眼,林帆澈只是淡道。
等黎泽、独孤怅晚、张雪嫣一一将事务汇报完毕,林帆澈才转向厉思齐:“起来吧……你接手北堂也有一个月了,感觉如何?”
“思齐不才,但求尽力而已。”低着头,厉思齐恭恭敬敬的抱拳。
“这不是北堂副堂主应有的回复。”摇了摇手,林帆澈淡笑,这一年半来她深入江湖,对北堂的事情自然是了然于心,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放心将思齐一个新手扶上北堂副堂主的位置,“你应该说的是,我现在做的还不够,但是我会做的更好。”
傲然抬首,林帆澈神色平静,眉间一抹风采尽胜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