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上元,无论哪个都是安闲喜庆的日子,弦河上的花灯如昼,星星点点的排成了地上银河,林帆澈的案头更是信件不休,密密麻麻堆积成山。
然而她还是逃出来了,顺便抓了皇甫千军一起去赏玩花灯。两个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不一会就被人群冲散开来,饶是两人武功过人,在这混乱场面中一时也无法找到彼此。
“姑娘可要一盏?若是心里有个喜欢的情郎便写上,放个灯,祈个福,那老天爷就会看见你的愿望,可灵验的紧呢。”旁边的小贩边说边递过来一盏花灯,方方正正的样子,上面墨染桃香,一朵一朵开放在雪白的宣纸上。
“我……不用了。”以自己的身份,本就不该做这些小儿女态的事情,去年跟香如故都没有见过图个新奇,放一次,被他扶起,也就足够了。
“怎么能不要呢?既然是人,谁心里头就没有个念想啊。”小贩却是不断的劝道,“夫婿、子女,什么都灵验着呢。”
是啊……谁心里没有个念想呢?这个上元花灯夜,有多少师妹娈宠争着抢着求着千军带他们一起去看花灯?可是千军偏偏邀了自己出去……就算再赌气也好,她心里也知道自己在千军那里的地位还是高出旁人的,只是,只是,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友谊啊……
伸手抚上那盏花灯,竹骨宣纸,桃花上还隐隐的带着金粉。低低的叹了口气,林帆澈掏出银钱来:“这盏灯我买了。”
从摊子上拿起笔写好了那烂熟于心的四个字之后,林帆澈接过火折子将那中央的灯点上,一抹淡金从薄薄的宣纸内散发开来,朵朵桃花怒放的娇艳,俯身低头将那花灯放入水中,灯就顺着那水势荡了开去,愈行愈远。
一只手突然从人群中伸了出来,直直的截住那桃花灯,林帆澈惊喘一声几步想要冲过去却已是来不及,就看那灯被人恶劣的从水中提了起来。眼前的黄衣少年一笑,施展轻功堪堪的躲开林帆澈的攻击,看着灯中的那四个字念道:“皇甫千军。”
那声音极大,四周的人都听了见,扭头看岸边这两人。林帆澈又气又羞满面绯红真真胜过那花灯,一伸手那寒铁针就飞了出去,直取那黄衣少年。
黄衣少年低低的噢了一声,直伸手去夹那寒铁针,却不想那寒铁针去势如飞,几个眨眼之间就已在他那一双光滑如玉的手上刺了几个口子出来。眉头一皱,一张秀美的小脸立即扭曲,脚尖一点就直接向林帆澈这边奔来。
见他来势凶猛,林帆澈急急欲退,却又怕那少年伤及无辜,只好挥针接下他这一掌。这少年虽然年未及弱冠,内力却是雄厚无比,掌法更是绵柔不绝,一掌之下,林帆澈也不由倒退一步。
“哼,看你这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下手却是如此狠毒。”看着自己尚在流血的左手,少年脸上的表情越发阴冷,“针是在闺阁里绣花的,不是用来伤人的。”
“你平白无故动我花灯,又怎能怪我——”一语未了,就有人影轻轻飘飘落在了林帆澈面前,“你没事吧?”皇甫千军转向林帆澈,简单的话中充满关心。
“阁下莫非就是这小娘子心心念念的情郎?”看那林帆澈脸上一片绯红,黄衣少年忍不住打趣道,“叫什么皇甫千军的……”
目光转到少年手上尤提的桃花灯上,皇甫千军心下了然,也不回答,伸手就向那少年袭去。
那少年反应不及,身上几处要穴便已被点,再一眨眼皇甫千军已经手提花灯回了林帆澈身边:“受伤了嘛?”他语气冷淡,眼中的神情却是温柔的。
林帆澈摇了摇头,目光触及花灯时脸上又是一红,却见那皇甫千军毫不在意,蹲下身去让那花灯随水流走,站起身来方对她笑道:“这里人太多,我们还是去别处吧。”
“嗯。”帆澈低头方要随他离开,却听那少年在身后怒道:“喂,你们走了,我的穴可没解呢!”
“你连我的名字,也不能写的漂亮一些?”皇甫千军并不理他,只是对帆澈笑道,“回去好好练练吧。”
“你——”这一句比那少年的话更要气人,林帆澈终于怒目,“千军你——”
“两位请留步。”冷不防一句冷清的声音传来,两人身后多了一个年过不惑的男子,男子蓝衣银冠,修身玉立,只可惜那脸上一道刀疤毁去了大半个清秀的面容。
“沈战?”略一愣神,林帆澈当即想起了昨天新到信件中附带的那张小像,“玄溟教教主沈战?”
“姑娘好眼力。”沈战一愣,眼中杀气暗起,“不知姑娘是哪位?”
“在下不过是玉壶冰大夫姬芷沁而已。”低低笑笑,林帆澈却是心下暗惊,这玄溟教便是江湖上一直为之担心的魔教,教主沈战在二十三年一战中痛失爱子,大伤元气,如今看来这脸上的刀疤便是当时所留了。
“姬姑娘过谦了,谁不知道去年一年江湖上最出名的便是玉壶冰姬掌门?”冷笑着说了句,沈战将目光落到了一边的皇甫千军身上,“那么想来,姬姑娘身边的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至臻阁阁主了。”
“正是在下没错。”负手而立,皇甫千军面无表情。
“爹爹!”沈战教主还没有开口,就听得一边的黄衣少年跺脚叫道,“那丫头伤了我的手!”
“思环。”沈战皱眉,语气严厉,眸中一丝笑意却是温柔的紧,“平时在教中也就算了,怎么到了江南来,还是如此淘气?”
沈思环扁了扁嘴,有些不甘的退下,黄色长袖翻滚,一股真气却是直直向那河上花灯射去。低叫一声,林帆澈脸色大变,前迈一步手中寒铁针亦是出手,与此同时皇甫千军袍袖亦是翻滚,真气纵横。那一河的花灯皆是纸作,哪里抵得住这三股内力,瞬息之间只见眼前一晃,整条河都归于黑暗。
“你!”咬着嘴唇,林帆澈整个声音都在颤抖,若是一般的花灯也就算了……可这个,是皇甫千军在知道了她的心意后还亲自为她放的啊。刚叫出一声之后她旋即发现身边无人,大惊之下刚要叫千军,却听见两道人影轻轻落地的声音。
一丝烛光在她面前轻轻的亮了起来,眼前的男子蓝衣飘逸,唇角略带血痕。脸上一道伤疤可怖,那眼神却是惊人的温柔,他伸着手,掌心花灯明媚。
林帆澈愣住,下意识的向身边的皇甫千军看去,皇甫千军的表情严肃,却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林帆澈略带迟疑的接过花灯:“沈教主……”
“爹爹!”沈思环亦是跺脚。
“芷沁……掌门。”看林帆澈接过花灯,沈战亦是不肯松手,“我……”
“不知沈教主究竟是何意?”见沈战不放手,林帆澈不由皱眉。
“这灯已经是碎了……纵使内力再强,一松手,也不过是纸片飞灰。”看那沈战欲言又止,皇甫千军忍不住叹道,“你若真是喜欢,就过去再买一盏吧。”
“已经是碎了嘛?”林帆澈一愣,伸手向花灯触去,指尖触及之间花灯片片成灰,就连那蜡烛,都是节节断落,转瞬熄灭。
“不必再买了……”原来,一盏花灯竟是如此脆弱,就算是拼尽世间两大高手之力也不能将其复原。可又何必再买呢?有些事情,有些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即使可以从头再来,也再不复当时的心情了。
思念至此,林帆澈苦笑,转身向沈战一礼:“多谢沈教主了。”
沈战摇了摇头,脸上尽是颓唐之色:“无妨……只不过姑娘的脸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来。”
“故人?”摸摸自己的脸,林帆澈有些愣神,自己的脸不像林家任何一人,却与母亲厉风荷倒是绝类,问题是母亲从小身子骨便不好,更是从未踏足江湖,沈战又怎么可能认识她?
“倒是让姬掌门见笑了。”那沈战又岂是一般人物,微微笑了笑便恢复了常态,“姬掌门,皇甫阁主,我们后会有期。”
望着那对父子的背影,林帆澈虽是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是大惑不解:“我……像谁嘛?”
“我对玄溟教的事情亦是少有了解。”摇了摇头,皇甫千军淡道,“只是如果你真的像谁的话,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定是很高的。”
“怎么说,就因为他救了那花灯?”林帆澈好奇道。
“在看清楚你的脸时,他就飞身而起,我虽然起身却也晚了一步。”皇甫千军解释道,“到他面前时那花灯早已被真气击碎,只是他托着才堪堪成型。当时我亦出手,连续三指击在他身上他却毫不还击,只是低头小心维护着手中的花灯……只为拿到你面前,博你一笑。”
“啊……”看着地上那一小堆纸屑,林帆澈深深叹息,“怪不得他回来时,唇角犹有血痕……”
“这里人多。”皇甫千军也不由叹息,“这件事情我们还是找个清静一些的地方,坐下来再详谈吧。”
“好。”点了点头,林帆澈应道,“玉壶冰就在附近,不知皇甫阁主是否愿意进来小叙一番?”
“那是自然。”微微笑笑,皇甫千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