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日,林帆澈便回到了岐黄谷。
彼时的如故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身子也渐渐丰盈了起来,她身边的南宫洛云虽然是不语,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确是温柔的,怜惜的。
吴渊的尸身被她安置到了岐黄谷深处,如故带着帆澈来看那一方小小的坟墓,没有墓碑,冬天的雪薄薄的在上面盖了一层,无比安静。
枯黄的干草从雪地里微微的露出头来,林帆澈玩心大起,捏下一小节草尖放到嘴里叼着,香如故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失笑:“枯草是什么味道的?”
“草莓味。”看着香如故,林帆澈一本正经的答道。
“草莓?”瞪大了眼睛,香如故惊道,伸手亦拿起一段草放入嘴中,“这草哪里有味道——”
“对啊,草没味。”那属于浮影左护法的黑色眸中,此刻盈盈的写满了温柔的戏谑。
“讨厌——”那一刹那,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肆意微笑,肆意打闹,什么岐黄谷什么浮影什么至臻阁全部被抛到了脑后。
如故,你就留在岐黄谷吧。”气喘吁吁的结束了打闹,仰躺在雪地上,林帆澈开口。不是不希望香如故陪自己回到玉壶冰去,只是那毕竟是吴渊死去的地方,只怕如故回去又要睹物思人。
“我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处呢?”香如故轻轻浅浅的笑,“岐黄谷已经有够多的浮影了,我又不工于心计,只有一身好医术,是不适合呆在这里的。”
“那你跟洛云师傅……”迟疑着,林帆澈问道。
“我跟师傅已经谈的明白了。”笑着捧起一把雪,香如故温柔的说,“师傅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不是跟千军有五年一诺嘛?我跟师傅约定,什么时候你得到你的幸福,师傅就什么时候让位给沈砺。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未嫁,就跟着他隐居岐黄谷。”
“你……”满腔的感动涌起,林帆澈叹息道,“可是如故你要知道,纵使我再喜欢千军,他也不一定最后会跟我在一起啊。”
“那又如何呢?如果我对师傅的爱能够长久,那就算你什么时候结婚,这份爱都不会变。”握着林帆澈的手,香如故说的真切,“如果这份爱能在时间、距离和误解中失去,那么它早晚都会失去。既然如此,我又有何可悔,又有何可惜?”
如故的手温暖而柔软,纵使伶牙俐齿如林帆澈,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良久方悠悠叹道,“你我这些事情也就罢了,现在真正让我愁的,是怅晚。”
“怅晚?怅晚现在不是跟他身边那个栾缎姑娘关系好的很嘛?”如故对怅晚的印象并不多,只是由于林帆澈的原因才见过几次,独孤怅晚是浮影上层中唯一对外宣扬姓名的人——哦,不,这一次征战逆夜堡,千帆这个名字应该也会作为浮影左护法的原因而流传起来。
“独孤怅晚那个人哪里有心——对于他来说,理该如此的事情永远要重要于他对身边人的感情。”林帆澈微微摇头,“他仅仅是按照道理对待所有人罢了!他不期待生命,亦不恐惧死亡,他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整个浮影。”
“不是吧?”香如故皱眉,在她心里那个怅晚,温柔孱弱,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披散下来,苍白的脸上一点朱砂倾国倾城,却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亵渎的感觉,“他那么温柔的一个男孩子——”
“浮影里面哪有几个人真正纯洁。”撇了撇嘴,林帆澈挥手,“也罢,明天怅晚就要过来了……我想,那时候你也会真正了解他的。”
“他要来?”惊讶的问道,香如故不解,“不是说独孤怅晚他从不出京城嘛?怎么会来岐黄谷?”
“因为我的事情……怅晚最近咯血咯的越来越厉害了,在这次之前,怅晚就已经来了岐黄谷几次。”说起原因来,林帆澈也觉得内疚,“我把浮影内奸的事情都交给他一个人——你也知道他身体不好是劳不得心的,现在的病也是越来越重了。”
“他为浮影,几乎是费尽了心血。”深深地叹息着,香如故不由感慨。
南宫洛云一个人站在窗前。
一只全身雪白的鸽子咕咕的叫着,在桌子上不耐烦的踱来踱去,不时拍拍翅膀。
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蜡丸上,黑影传过来的消息表示他知道了吴渊死亡的事情,并为之表示哀痛。
他南宫洛云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到了自己的首徒身上,却没想到这首徒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把吴渊派到玉壶冰,把沈砺派到陕西本来就是想让姬芷沁和沈砺死,却没想到不仅让沈砺成名九州,还折了吴渊。
就算吴渊是败在姬芷沁手下的他也无话可说——只是,为情而死。纸上的四个字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最后还有一句话,问他到底有没有决心处理岐黄谷中那几个叛徒——沈砺、姬芷沁以及香如故。
如果有的话,这一次趁着独孤怅晚亲自来岐黄谷,就趁着沈砺疲惫,怅晚病重,一起把这四个人一网打尽。
手指无意识的把玩着一方古玉,南宫洛云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匆匆提笔写了几个字,融入蜡丸之后系到鸽子腿上,张开手,鸽子向着天边飞去。
再无踪迹。
虽然早就听说怅晚已是一头华发的事情,可是当真正看见怅晚时,林帆澈还是觉得心惊。
她只以为怅晚是生出几绺银丝或者是两鬓有些斑驳而已,却没想到如今眼前站着的这个华服少年,一头乌黑已经尽数变白。
下马车,进入内堂,自始自终,林帆澈直直的盯着独孤怅晚,和所有的岐黄谷弟子一样。
“怎么会是这样的?”终于等到了独处的时候,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林帆澈紧紧抱住独孤怅晚,“你的头发——你还没到三十岁啊!”
“是啊,只比你大八年。”温和的笑了笑,怅晚安慰道,“不是劳累的事,只是药性太烈导致。”
“……对不起。”别过头去,林帆澈叹息道,“是我太任性。”
别过头去的时候她正好对上栾缎的眼睛,不由一颤,那眼中层层书写的是嫉妒,是憎恨,一丝一丝,绵寒入骨。
“你怎么了?”感觉到了怀里少女的颤抖,独孤怅晚不由蹙眉。
“没事……”从怅晚怀里脱身出来再看向栾缎的时候,那个女孩的眼中便满是平静和温柔,乖巧的,顺服的,一丝一丝蔓延开来。
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芷沁,你就别在这里闹了。”一边配着药,南宫洛云一边说道,“配药的灵芝只有今天中午的份了,一会你去岐黄谷外面断崖那里采些过来。”
“断崖?喂喂,师傅!”刚刚还为怅晚担心的林帆澈立即换了表情,“大雪天的,那边很危险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掉下去便尸骨无存。”
“栾缎又不认识路。”南宫洛云白了她一眼,“还是说你要让如故去?”
“我去我去。”干笑了几声,林帆澈马上跑了出去。
“沈砺没回来?”与南宫洛云一起走在皑皑的白雪上,独孤怅晚淡淡的问道。
“他昨晚回来的,现在还在休息。”南宫洛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凝视片刻才回答道,“居然还带了夜不悔的小女儿回来。”
“噢?我还以为他只爱林帆澈一人。”略带嘲讽的笑笑,独孤怅晚漫不经心的说,“林帆澈这一玩可就大了,现在整个浮影都知道他们的左护法居然是个叫做千帆的女孩子。”
“浮影高层人士在他们心中的形象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左护法是个女孩子,我觉得如果有一天有人发现其实她是个猴子估计都会觉得毫不意外。”讽刺的挑了挑眉,南宫洛云答道。
“南宫大人,你那身为岐黄谷谷主的气度呢?”忍不住微微的笑出声来,怅晚难得的笑道,“你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背后说自己徒弟的坏话啊。”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毫不在意的偏过头来,南宫洛云坦然道,“难道你刚才是在说南堂副堂主的好话?”
“说的也是。”秀气的眉毛轻蹙,公子怅晚叹息道,“……我本来是期待林帆澈能用奇招降服比她武艺高上几分的吴渊的,却没有想到……吴公子还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无论是怎么死的,吴渊终归是死了。”想到自己的首徒,南宫洛云心里不由浮起一丝酸楚,“至于公子怅晚你的计划——”
“南宫谷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计划早已订好,就等着帆澈的到来。”细细的雪花落在公子怅晚长长的睫毛上面,恍若挂雾。
“你们毕竟在一起了那么久,你对她……就是一点怜惜都没有?”望着公子怅晚,南宫洛云不由摇头,“无论如何,她……”
“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情是她咎由自取,也怪不得任何人。”生硬的打断南宫洛云的话,独孤怅晚径直向前走去。
只是,那风雪中的背影,如今竟显得如此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