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林帆澈一身的冷汗。
窗外的天色刚刚发白,黯淡的光线落在殷红绣鸾的锦被上,带着丝丝的凉意。
纤细的手指抚过肌肤,周身光洁无瑕,没有一点利箭穿过的痕迹。林帆澈缓缓的四下环视……是了,这里是江南,是玉壶冰,是自己的房间。
落日山庄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浩然大梦。雾散梦醒,睁开眼睛,江南冬末,浮影安好。
浮者居无定所,影者不见光明。正如其名,本朝太祖得天下后,疑心重重,不仅广任特务,还在私下培养了属于自己的暗卫组织,取名曰,浮影。
浮影共有四堂一十二组,虽然权分南北,大势却还是稳稳掌握在身居北京的浮影首领林凤成身上的。至于林帆澈,正是那林凤成的妹妹,浮影左护法。
不过她现在的身份是姬芷沁,是浮影北堂正组组长,岐黄谷谷主的徒弟,玉壶冰主掌人。
之所以会以这个身份出现在江湖,是因为一年前的长白山脚下,她遇见了现在江湖中最大的六个势力之一的至臻阁阁主,皇甫千军。
初见无心,离别惊鸿。于是就在那不经意的一眸之后,她以清理浮影内叛徒为借口,跑到了至臻阁对面开设医馆。
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两人的关系也愈见亲密起来,就像今天,腊月二十八日,两人约好了辰初要一起去检查至臻阁门下的生意。
看窗外的样子仿佛已是卯时,林帆澈赶紧起床披衣,思绪却还停留在方才的梦里。
“樊歆……”念着这个名字,她不由微微苦笑了起来。虽然口称不在意,可那皇甫千军性好男宠,与樊歆的关系曾更是不同寻常。自己心里该是有多嫉恨这六大势力之一的落日山庄庄主,才能连做梦都想让皇上下令诛杀樊歆?
不过,梦毕竟是梦。别说樊歆一介外人对浮影一无所知,就算他是浮影中人,也不可能念出她真实的名字来。知道林帆澈这一名字的除了圣上,大哥,右护法与自己的心腹,也只剩下皇甫千军一人了,而知道左护法林帆澈与姬芷沁就是同一人的,更是少之又少。
再者说了,虽然她与右护法分掌南北,互相谁都没见过谁铜面下的一张脸,却也不至于连右护法是男女都分不清。当今右护法乃是圣上从堂兄,协王朱宇极是也。就算是怀疑,林帆澈也怀疑他跟少林方丈普信是同一人,而梦里的右护法分明是浮影北堂正组南方副组长,去年的武林第一美女梅疏影!
她可是樊歆表弟的未婚妻,怎么可能混在诛杀樊歆的人马之中!
一边笑着这梦做得荒诞,一边推开房门。江南的冬天并不冷,至少对于北地长大的林帆澈说是如此。细小的雪花打着旋儿从天空中落下,刚到地上就变成了水。前几天的雪将将积到脚踝,却听玉壶冰里新从南京调来的大夫盛寿说是平生所见过最大的雪。
“沁!”看见一向是睡到日上三竿的林帆澈破天荒的下了楼梯,正在吃饭的香如故挑眉,“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麻烦把我的狮子骢备好。”一边向新从岐黄谷调来的小师弟盛寿笑道,林帆澈一边在香如故身旁坐下来,“你说还能是因为什么。”
“记得多吞点钱回来补贴玉壶冰。”开玩笑似的横了林帆澈一样,玉壶冰第一圣手,林帆澈的师姐与心腹香如故嗔道,“你说你,玉壶冰的帐清好了?就去陪他视察。”
“玉壶冰的账目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望着眼前的咸菜,林帆澈皱了皱眉,举箸向远处的一盘酱肉夹去,“你就把心款款的放下来吧。”
“呿!”笑骂着,香如故住了话头。唐门没落,在六大势力里的地位早在十几年前被岐黄谷夺走。现在的岐黄谷也不安于仅仅医霸北方,在南方开设玉壶冰就是为了与唐门一争。上个月在岐黄谷,帆澈与如故就接到了来自浮影和岐黄谷关于扩张玉壶冰的指示。回来时帆澈将烧毁的织锦台与玉壶冰旁边三四间小楼都买了下来重建,就是打算发展出自己的南方岐黄谷。
这些事情,如故皆不是很擅长,刚才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基本上玉壶冰的账目都是由林帆澈与单语娴、龙成飞等几个心腹经手,她跟柳苏洋、袁舞醉只是带领岐黄谷新派来的师弟师妹们以及玉壶冰在江南收的一批弟子问诊修医,乐得个安闲自在。
“对了,师姐。”趁着林帆澈正吃的不亦乐乎,龙成飞淡淡开口,“据说明年的武林大会将会提前到二月开。”
“是啊。”林帆澈面色安然。
“这一次是由六大势力的炽北马场来召开吧……”见林帆澈不动声色,龙成飞只好再开口,“也不知道姑父他怎样了呢……”
仿佛没有听到龙成飞的话一样,林帆澈继续举箸,眼前的酱肉深红细腻,余香悠长,自己千辛万苦将浮影医组一部部长,玉壶冰这一代女弟子中名声仅次于如故的骆吟月师姐从师父手下磨过来做菜的选择果然是再正确也不过的。
“师姐!”看着一脸安然自得的林帆澈,龙成飞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抛出最后的杀手锏来,“你的狮子骢,跟炽北马场少场主思贤的那匹长的真是很像啊。”
“既然都是马,又有什么长的不一样的。”缓缓的露出笑容来,林帆澈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对上刚到门口的皇甫千军的目光,“我该走了。”
然而,在她与龙成飞擦肩而过的时候,一句话被轻轻浅浅的丢了过来。
“等我回来。”
狮子骢,胭脂马,两匹骏马放慢了步子懒洋洋的并肩而行,骏马上的主人也是一样的漫不经心。
林帆澈毫不避讳的偏过头去看皇甫千军——一如既往的温柔侧脸,桃红色的暖裘更衬得肌肤雪白,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浅浅的遮住修长的凤目。
今天的他……有些反常呢。
见面的时候一改往日的样子,仅仅是轻轻的打了声招呼就没再说什么。在马上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究竟……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难道是他知道了自己托公子怅晚传口信给自己的舅舅——炽北马场当家厉风行,叫他明年二月末就开武林大会的事情?没错,这件事情自己的确是有私心的。自从皇甫千军提起明年田怡就要去竞选武林第一美女的名头时,林帆澈就开始暗生嫉妒。好在尚存有自己容貌也是个中人之姿的自知之明,要是真靠浮影的力量去拿个第一美女实在是胜之不武,否则恐怕她也要去参加比试了。
不过,这件事情就算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最近魔教企图染指中原,提早开这武林大会也是应该的啊。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听到皇甫千军疑问的声音:“噢?织锦台开始重建了啊。”
“是我买下的,我打算把玉壶冰建成南方的岐黄谷。”顺着千军的目光看去,林帆澈微微的笑了起来,“要不要过去看看?”
“改日吧。”收回目光,千军淡淡的应道。
还是说他在怪自己扩建玉壶冰没有告诉他?眉心稍蹙,林帆澈想道,自己不过是觉得最近新年事务杂乱所以没有去烦扰他而已……而且,玉壶冰本就是浮影属下组织,就算很多事情自己可以做主,不该外传的事情毕竟还是不能说的。浮影的内务事没有告诉他,他又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今天对自己如此冷淡?是听说自己终于忍不住诱惑,让梅疏影不时送来关于樊歆的报告?还是发现自己令岐黄谷暗暗的找唐门的麻烦?抑或是听说了前几天有个小师弟过来对她暗诉眷恋之情?
好吧,如果是最后一个,她想她会相当高兴,但那怎么可能!
“千军,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低低的叹了口气,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真是一一想起来,自己私下隐瞒的事情还真不少,想要猜出千军到底因为哪件事情而如此冷漠也真是不容易,如此看来,林帆澈也只能开口询问了。
“啊,昨夜没有睡好。”堪堪的打了个哈欠,千军无精打采的回应道,眼下浅浅的写着几分暗青的颜色。
“这样啊……”没睡好?这问题可不小。是至臻阁事务太忙还是——咬着嘴唇,林帆澈有些不怀好意的想。听说,前几天,可是有人送给千军一个娇柔纤弱,名唤承云的男宠呢,“春宵苦短日高起啊……”
“……是你想太多了。”淡淡的扫了林帆澈一眼,皇甫千军叹息,“没什么的,只是我有些困倦罢了。”
是我想太多?那你倒是说说就你这个拈花惹草的性格,又怎么能让我安下心来啊。心中黯然,林帆澈不由叹息,我知道我没有管你的资格,千军。可是,我的心也毕竟还是会疼的啊。
转过眼去看皇甫千军,修眉凤目,柔和的面孔,飞扬跋扈的脾气,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自己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可是……谁叫自己喜欢上了他呢?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怨不得人的。
皇甫千军,无论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无论你昨夜与谁发生了什么,你最终都会是我的。抬起头来,林帆澈打马扬鞭。
我是不会放弃你的,千军。就算有一天你像对待别人那样赶我走,在临走之前,我也会让你你记住我一辈子。
——以浮影左护法的尊严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