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夜堡的堡墙上,站满了弓箭手。
如雨的箭矢一枝一枝射下来,沈砺冷笑,一杆梨花枪舞得密不透风,箭矢纷飞,最后一枪刺在木质大门上,大门应声而碎。
林帆澈亦不是平庸之辈,两条绿色软鞭盈盈发光,劈、扫、扎、抽、划、架、拉、截、摔、刺、撩亦步亦变,收放自如。
平民虽然会被箭矢伤到,却依旧不怕死的往前冲,菜刀木棒甚至石头,能用上的武器,全部被用上。
断手断脚血光,漫天飞扬。
其实在这纷乱的混战之中,一或者两个武林高手是完全起不到什么作用的,饥民是如此之多,稍不留神就会伤到自己人。
然而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林帆澈已经给了他们所需要的。
信仰需要压抑才能产生,正如萤火虫需要黑暗才能发光。
信仰可以战胜一切,包括饥饿,包括伤痛,包括对死亡的恐惧。
对逆夜堡的战争终于结束,仅仅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这个一度让莫涟漪头疼的二流邪势力,终于消失在一旦之间。
尘归尘,土归土。
知府已经指挥官差下去有条不紊的分发粮食,他们生擒了夜不悔与夜蝉夜莲,夜枭却不见影踪。
也许他已经死在这场战争中,毕竟死去的人太多难以辨认,也许他独自逃走,不过那是莫涟漪的事情了,与林帆澈无关。
夜不悔与夜蝉的手脚筋皆被废去,虽说不是废人也相差不远。夜莲被抓到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睁着一双凤眼看林帆澈,雪白的脸上尽是惊恐。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下面有饥民在喊。
“杀不杀他们,是朝廷的事情,我们无法决断。”林帆澈拱手,说的平静,“但是我向大家保证,他们会得到合理的处决的。”
“你们要我死,我无话可说。”明晃晃的刀子架在夜不悔的脖子上,他面容沧桑满身是血却平静依旧,“只是,我的小女儿夜莲并没有犯错……”
“爹爹!”一直娇生惯养不明世事的少女哭叫着,挣扎着,“为什么——”
“她就像开在漆黑夜里的一朵白莲。”看着林帆澈,夜不悔说道,“我知道作为一个恶人我没有任何理由要求什么,只是作为一个父亲……我求你不要让莲儿受到伤害,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小。”
“还小?”沈砺冷笑,“千帆十岁就进入浮影参加训练,十六岁就坐上左护法的位置。知府大人家的秋月也是十七岁,你倒是说说她们小不小!”
“他们都想看到我的死。”环视了一下四周的饥民,夜不悔笑了起来,在阳光下,一身血污的笑了起来,那一刻他竟然是如此耀眼,“我不死,仿佛不足以平民怨。”
“夜不悔你说什么!”林帆澈皱起眉头。
“我会让他们满足的。”回过头来,夜不悔的目光落到夜莲的身上时已经是平静温和,“千帆护法,你应该也知道,朝廷一定对如何处决我很头疼吧?毕竟我是江湖中人,毕竟逆夜堡不大,但是我在江湖上亦有交情,朝廷纵使执掌天下,却也不能一下得罪太多势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夜不悔自知恶贯满盈,畏罪自杀,只求放过我小女儿!”
林帆澈不语,多年来深居宫内,她清楚夜不悔说的是真话,如果生擒夜不悔,那么朝廷一定会将他作为一个砝码而不是选择处死他。看着一边哭叫的夜莲,再看看四周沉默的饥民,她最终咬着牙微微点头。
夜不悔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抹微笑来,光辉耀眼温柔慈爱,他直直向前撞上雪亮的刀刃,大量的血液喷射了出来。
“爹爹!”夜莲尖叫一声冲了过去,只可惜为时已晚,夜不悔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把她拉开。”看着扑在夜不悔尸身上痛哭的夜莲,沈砺忍不住皱眉。
“那是她父亲。”伸出手阻止了官差的举动,林帆澈叹道,“纵使夜不悔一生作恶多端,但是他死的时候,是个合格的父亲。”
“等一会将她父亲尸身收葬了吧,人一死百事已了,就不要毫无意义的残尸了。”看了一眼知府林帆澈吩咐到,“收葬之后你带夜蝉上京,我会自书一封信跟皇上说明的。”
“那夜莲……?”知府有些犹豫的请示道。
“沈砺。”看了一眼沈砺,林帆澈吩咐道,“岐黄谷里面再多一个女弟子也无所谓吧?”
“千帆!”沈砺惊道,“夜莲死罪可免,但是毕竟是罪人之后,还习有逆夜堡的邪教武艺……”
“她是罪人之后,可是她犯错了嘛?”没想到自己的大师兄也这么说,林帆澈不由厉声,“你们这群人,不敢直面她的父亲,于是把怒火发泄到一个小小的,无辜的女孩子身上,难道有什么可以得意的嘛?她的父亲为她而死,难道这还不够嘛!再者,即使她身上习有逆夜堡的武艺又如何?用邪教的功夫杀人和用正道的武艺杀人,难道对被杀的人有什么不同嘛!”
沈砺愣住,最终点头不语,知府却忍不住插嘴,“可是她毕竟是蒙古人,非我族类——”
“我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勾起一丝冷笑,林帆澈转过身去问知府,“那么你就能够保证我们汉族这个种族里,就一定是好的,就没有任何坏人嘛?”
“你说的对,千帆大人。”知府叹息,“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妖魔之中也有好的,正如人类之中也有坏人一样,也许这数目还不少,但是毕竟是非我族类,如果说我们多除去一些妖魔,那么相应的,大家的生命也就多一些保障,所以,有些时候,情非得已,为了大家着想,我们必须这么做。”
“那么,就因为这个可笑的,莫须有的罪名,真正的是非对错就已经不重要了嘛?”
“我们是为了保护我们爱的人而战斗,是为了爱的名义,而不是为了杀戮无辜。”
四周一片寂静,林帆澈的目光所到之处,饥民们都默默的低下了头,转身,离开。
“夜莲,我希望你能不恨我。”晚上,林帆澈走入夜莲的房间里,虽然比自己要小上三岁,可是眼前的少女要比自己高上半头,并且体态丰盈皮肤白皙,据说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根本不像自己的半吊子功夫,想想就让人羞愧。
“我不恨你。”昔日闺房里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如今双眼红肿哭的跟个桃子一般,稳了稳情绪,夜莲低声说道,“的确是我的父兄恶贯满盈……我无话可说。”
“纵使他再鱼肉百姓再十恶不赦。”拍拍夜莲的肩膀,林帆澈安慰一般的说,“可是对你来说,他依旧是一个好父亲。”
默默的。夜莲在帆澈怀里点头。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呢?我可以叫沈砺将你带回岐黄谷托付给谷主南宫洛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会破例收你做关门弟子的。”抚摸着那一头直拖到地的长发,林帆澈问道,“如果你不喜欢岐黄谷,我也可以送你到帝京,绝对不会有人欺负你的——你也可以改名换姓。”
“不,我不要改名换姓。”抬起头来望着林帆澈,夜莲问道,“你是来自北京对不对?我跟你回去好不好?你带上我……”
“我漂泊无所,四海为家。”没想到夜莲竟然要求跟着自己,林帆澈愣了半响方道,“你不能跟着我,我还有浮影的事情要去做。”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能进浮影嘛?”仰起脸来,夜莲睁大眼睛问。
“这……”说实话这件事情让林帆澈很为难,夜莲的身份尴尬而且已经有一十七岁,按理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她加入浮影的,可是谁又能拒绝这样一个泪眼汪汪,我见犹怜的女孩子呢?正如夜不悔所说,她的微笑,恍若漆黑夜里的一朵雪白莲花。
“夜莲。”踌躇良久林帆澈终于下定了决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进入浮影,而且浮影何其之大,你就算进入浮影也可能永远都见不到我……但是你要知道,浮影这种地方,进去也许轻易,可是其严密和艰难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一进浮影,终生便不能脱离浮影。”
“可是不进浮影,我又有何处可去呢?”苦涩的笑了笑,夜莲答道,“不,我不会抛弃我父亲带给我的姓名的——纵使抛弃,早晚也会被有心人找到,我……”
“我懂了。”夜莲说的没错,能够真正不计较她的出身的,也只有浮影了,因为浮影中的哪一个人,不是行走在黑暗之中的?林帆澈站起身来,“你就先跟沈砺回岐黄谷吧,这件事情,我会妥善安排好的。”
当夜,林帆澈即离开了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