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千军与林凤成乃是同年同月所生,只不过一个是十月廿一一个是十月廿九,前后相差不过八日。
这八日是说什么也不够从无锡赶到帝京去了,权衡再三之后,林帆澈还是选择了留在无锡。
秋高气爽,落英如华,又是一年江南好风景。
十里繁华喧嚣着整个弦河的风景,午间无事,林帆澈陪皇甫千军一起开始了各港口生意的视察。
皇甫千军武艺冠绝天下,却对账房之类少有涉足,幸好李隆阁副阁主专长于此,才撑起了整个至臻阁的顺利运转。
渐渐的林帆澈也会陪他视察一下,以示皇甫千军对至臻阁的负责态度。林凤成任职户部,浮影账目审查更一向是林家兄妹的任务。江南的几个港口航运根本难不倒帆澈,几本账目倾尔对完之后,林帆澈就拉着皇甫千军开始了一天的游手好闲。
比如说现在,弦河河畔,两人开始对弈。
皇甫千军善绘画通武学好音律,林帆澈则是精账目通律法好诗文,两个人术业各有专攻,唯一可以平分秋色的就是棋艺——都是一样的差劲。
再看这棋盘,虽然两人下的是针锋相对寸土不让,却皆是破绽百出,基本没有几招下在点子上,若有稍微精通一点围棋的人在边上,也会摇头叹息的。
下棋的两个人却不管这些,尤其是林帆澈下的这一个叫爽快,林凤成自从教了她半月棋术就死活不肯再教,独孤怅晚那是围棋国手不出一盏茶时间就能将她杀个片甲不留人仰马翻,至于她跟楚江盈下——倒还不如看楚江盈左手跟右手下来的更为有趣一些。找来找去,身边棋艺与她相当的也只有皇甫千军了。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惜普通的下法两人还不满足,生生的拿来《忘忧清乐集》参照。一套套上古阵法被两人折腾的不成样子,简直跟焚琴煮鹤没有什么区别。
“后天就是我生日了。”一边下子,皇甫千军一边淡淡的说,“岐黄谷还派别人来嘛?”
“当然不。”伸手提子,林帆澈微笑着回答她,“难道我不足以代表岐黄谷?”
“你更代表浮影不是嘛?”开玩笑似的回答她,皇甫千军应道。
“又不能明面上代表浮影……其实,我更想以什么都不代表的身份坐在那里啊。”两根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黑色的岫玉棋子,林帆澈略有所思。
“你叫香如故来,你不就可以什么都不代表了?”白棋落下,皇甫千军心不在焉的回答,“又何必在江湖中闯这个名声?”
摇了摇头,林帆澈仅是淡淡的勾了勾唇角便转向下一话题:“名声倒是无所谓,只是说实在的,至臻阁还真是受尽帝王重视,这次北方各堂各组浮影,除我之外一共来了十二人。”
“看来我面子不小嘛,至于南方呢?”自嘲的笑笑,皇甫千军问道,“应该是更多吧?”
“南方浮影在我掌握之中的有正组三人,另外还有十七人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林帆澈也不在乎,直接向千军娓娓道来,“不过若是说真出了什么大事,我自有联系他们的方法。”
“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可你不是左护法嘛。”微微一愣,皇甫千军有些不解的问道,“难道不应该是除了你大哥之外的所有人,都该听你的使唤?”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没错。”林帆澈颔首,“但是事实上,正如我朝有两都一样,长江南北的浮影是分开治理的。我主管北方,右护法主管南方。我们相见过几次然而每次都是双方深藏于面具之下,谁也不知到谁私下里的化名与身份。出于掌管刑组的关系,对于他的部署我只是略略知道而已,也不好插手的。”
“原来你从未与右护法坦诚接触过?”皇甫千军不由惊讶,“你们互相之间居然完全不知道也不干涉?”
“他以右护法的身份遇见过面具下的林帆澈啊,也受过姬芷沁的参拜。”吐了吐舌头,林帆澈调皮的说,“只是他不知道,我们两个是同一人罢了……这不是他该知道的。而我也没见过他面具下的那张脸,或者跟他一样见到过却认不出来。我不能干涉他的所作所为,除非他给刑组留下重大把柄。整个浮影同时知道我俩身份的,也只有我大哥一人。”
“你大哥都不告诉你?”沉默了半响,皇甫千军突然问道,“那万一你们互不相识而误伤到彼此呢?”
“按照规矩,他是不能告诉我的。”对上皇甫千军惊讶的眼神,林帆澈无奈的笑了笑,“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保护我。”
皇甫千军再无他话,良久放下一子去。
叶落潮起,日色渐暮。
皇甫千军心不在焉的下着棋。
没错,浮影右护法,很久很久以前教过他棋艺的那个人。
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认识,因为将那第三个浮影插入至臻阁的,就是右护法本人。
他辜负了他对他的全部信任……直到事情的最后他才知道他是右护法,以及他安排人在他身边的目的,后来虽然他放了那个浮影,却已经不敢再信任任何人。
这就是为什么那次知道林帆澈是左护法,他会如此盛怒的逐她离去——浮影的护法原本都是一个德行!
他们想要什么,难道不会直接说嘛?为什么他们都会觉得互相之间的关系不足以让他为之如此付出!为什么一定要以欺骗的方式去得到!
目光落到林帆澈身上,终于渐渐变得柔和起来。虽然他没有回来,可是幸好……她回来了。
他不能告诉她右护法是谁,但是如果两人有所冲突,他想他会保护她的。
毕竟自从他走后,他只跟林帆澈一人对过弈。
忆那年晓风残梦里,谁人来去。
说无悔落一子,嗔言笑再一局。叹当时两年少,同心结丝缡。
只是若能再见到当年那个你,此生又有何惜……
林帆澈的余光扫过皇甫千军手中的白子,光洁的美玉上微有裂痕。
唇角微微的勾起来,她低头,那眼中的神情格外的凌厉。
浮影去年在至臻阁有三个暗柱,两个被杀,一个被召回。
她不是没有查过那个被召回的是谁,虽然是右护法的人手,但是若是她想查,也顶多是费点事情罢了。
可是她查不出来,即使动用了公子怅晚和谢安楚的全部力量也查不出来。
这只有一个可能,那个人是右护法的心腹,是不属于她所知道范围的。
凤成大哥也许知道,但是不可能告诉她,她也没必要再问。
只不过如今看来,那个人皇甫千军竟是故意放走的,甚至还很放在心上。
她还查到,去年冬天皇甫千军先与唐门订下婚约,然后就一个人直接去了长白山,这说明那个浮影绝对不是出自于唐门。
那么还有什么人,能让皇甫千军如此维护?
答案很清楚,是他喜欢的男人。
历朝历代纨绔子弟多有养小官的,只要不太过份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皇甫千军虽然也蓄养男宠,甚至曾与落日山庄的樊歆庄主出双入对,但是真正开始以好男色闻名江湖的,是在去年的夏初。
应该就是在那一年的春天,皇甫千军夺得手中黄泉双刀成为至臻阁阁主,樊歆凭一张颢天次元弓纵统领落日山庄,扶凌厉之势,夺苍穹之风。
登上阁主位置之后的千军风流倜傥整个大江南北,凡是有姿色的都会去染指一番。那一年的武林大会两人比肩而坐,然而盛会之后,他与樊歆就再也不是江湖上扶持而行的两个少年英雄,两个人各自身上都背负起了自己的门派事务与未来,于是——渐行渐远渐无书。
那一年皇甫千军至少收了百名男宠,有世家公子也有烟花少年,其中大部分都不足以引起林帆澈注意。真正让她惊讶的是,在那些最早一批的男宠中,有一位是少林寺方丈普信俗家外甥。
她见过那男孩,现在剃发为僧入了少林取名广明跟在普信身边。广明跟那方丈年轻时长的很像,面孔清秀,一双桃花眼中无悲无喜。
本朝皇室子弟多入少林挂名修行,如果说普信就是柳苏洋的姐夫,右护法朱宇极,她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惊诧。
据说千军当时对广明也是专宠非常,后来却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撵了出去……再往后,再往后广明就进了少林寺。
“帆澈?”正想着,皇甫千军突然抬首唤道。
“啊?”玩着黑子的手不觉一动,林帆澈略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怎么?”
“只是想起,听李隆阁说这次寿宴上,我会有一个长于乐理的小师妹回来给我贺寿呢。”皇甫千军扬眉。
“长于乐理?”将那一系列关于右护法的事情从自己脑中驱逐出去,林帆澈也颇为好奇的问道。毕竟,长于乐理的人不少,但是若能被皇甫千军提起的人,绝不应是池中之物,“说来听听。”
“我也还没有见到过她呢。”宠溺的笑笑,皇甫千军答道,“等明天寿宴上,我们就会看到了。
“好啊。”偏了偏头,林帆澈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