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风清,一辆马车踏着枯黄的叶子缓缓向岐黄谷而来。到了谷口,马车上的侍者跳下,匆匆跟谷外的守卫说了句什么,守卫一惊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一只娇美雪白的手打开了车帘。打帘的少女浅妆淡抹,眉眼温婉,一身柳黄的衫子淡雅非常。纵使见惯了岐黄谷美女的守卫也觉得此姝铅华不染,超凡脱俗。正在惊叹之时,却见少女浅浅淡淡的垂眸敛眉,让过身去,车帘后面露出一张写满倦色的脸来——长长的黑发掺杂银丝,散乱的挡住了半个脸去,清素的脸孔安静平淡,眉心一丝怅然映得那朱砂殷红剔透胜却世间一切色相。
“公子怅晚!”守卫惊叫,错不了的,虽然整个浮影都处于黑暗之中,但是浮影刑组公子怅晚的名声却是连黑暗都遮不住的,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师出名门大派的人,谁不知道朝廷下属的浮影神出鬼没,又有谁不知道浮影刑组的独孤怅晚超凡脱俗,真真是应了那句“国士无双”。
不需要认识,不需要见过,这样一个柔弱消瘦却又倦不惹尘埃的疲倦少年出现在面前,凭谁能看不出,他就是那公子怅晚呢?
“在下求见谷主南宫洛云。”公子怅晚的声音响起来了,低柔的仿佛秋天里落叶的叹息,“能麻烦这位大哥为怅晚通报一下嘛?”
“请公子在这稍候片刻。”忙不送的点头,守卫转身就往谷中跑去,开玩笑,公子怅晚的请求,谁能拒绝?谁又能忍心拒绝?
“不用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同时响起,“师傅已经得知公子到来的消息,还请公子怅晚随我来。”
“多谢吴渊公子。”微笑着向来人颔首致意,公子怅晚示意栾缎放下车帘,马车缓缓的跟着吴渊,向岐黄谷深处行去。
“你真是不想活了。”手指搭在独孤怅晚手腕上良久,南宫洛云的脸色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收回手,“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有半旬了。”放下公子怅晚的衣袖,一边侍立的栾缎替他答道。
“我知道你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也不用犯得着这么劳碌自己吧!”重重的一拂袖,南宫洛云气极,“武林大会那次我路过北京时,就已经告诉过你不能过于劳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那么忙着把暗桩插入我们岐黄谷来吗?”
“浮影处于岐黄谷的暗桩们都很好,不需要我劳心。”自嘲一般的笑笑,独孤怅晚完全不顾这里是大厅,坦然说道,“至于我关心的事情嘛——是那浮影的机密。”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独孤怅晚的这一句话说下去,大厅中多少因为仰慕公子怅晚而前来的弟子都愣了住,面面相觑之后,忍不住低声抗议了起来。
一时大厅里窃语不断,形势难以控制。
“南宫谷主!”终于有一个弟子忍不住,上前高声抗议道,“虽然浮影隶属朝廷,却也是与我们岐黄谷不两立,公子怅晚又是为虎作伥之人……”
“请问岐黄谷宗旨?”皱了皱眉,南宫洛云刚要出口呵斥就被怅晚举手阻止,目光柔和的望着那个人,公子怅晚不急不缓。
“所谓医者,施术以救人,施德以救魂。”愣了愣,虽然不明白公子怅晚是什么意思,上前抗议的弟子还是回答道。
“既然如此,你来到这岐黄谷,是为了施展妙手救人于病难呢?还是为了自成一派排斥异己呢?”望着那位弟子,怅晚神色平静,轻声细语仿佛聊天一般,“怅晚不才,却想知道昔日鬼老之所以开创岐黄谷,它的宗旨是妙手仁心兼济天下,还是挣名逐利厮杀江湖呢?”
岐黄谷弟子噎住,一时无言以对,这就是正派人物的悲哀,即使追名逐利,即使勾心斗角也不能明说出自己的野心来。
“公子怅晚果然是国士无双,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看见自己的爱徒噎住,岐黄谷左长老左逢源站出来冷笑道,“那些慈悲心肠的高人,我们自然要救的,只是那些为虎作伥冷血无情的小人,我们是应该救呢,还是应该杀了他们呢?”
“左长老。”双手一拱,独孤怅晚微微笑道,“这句话不应该来问我啊,您的弟子已经说的明白,岐黄谷宗旨——所谓医者,施术以救人,施德以救魂。”
“众生好度人难度。”愣了愣,吴渊忍不住开口。
“因为人难度,所以左长老就放弃度人了嘛?”闭上眼睛,独孤怅晚一脸倦色,“按照吴渊大夫的这种说法,只因为自己的力量微薄,就可以放弃去做了嘛?”
“既然如此,既然我们所有人早晚都会死,现在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需要大夫?”
满堂再无人对答。
“这是我特质的护心丹。”将一个盒子递给独孤怅晚,南宫洛云静静的说,“平时就按我给栾缎的药方吃药,每咳血一次吃一粒护心丹,若再连续三天以上咳血,就立即来岐黄谷。”
“我知道了。”将盒子收在袖子里,独孤怅晚点头,午间的一番争辩又耗去了他不少体力,微微的咳着,他端起桌上的药汁,一饮而尽。
“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要养蛊。”叹了口气,南宫洛云一脸无奈之色,“偏偏又任了个刑组组长之职,你就不能不让自己这么累?”
“如今有谁活的轻松。”伸手止住南宫洛云的话,独孤怅晚有些疲惫的倚在床上,淡淡的说,“这一年浮影里面诸事多变,我又怎能不愁。”
“这次来岐黄谷,你的意思不仅仅是要治病吧。”明白了独孤怅晚话里面的意思,南宫洛云苦笑道,“没错,公子怅晚,昔日你们联手助我取代鬼老,登上岐黄谷谷主的位置,我为你们培养出姬芷沁、香如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间的交易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我听说现在左长老有夺权的嫌疑啊。”扫了一眼侍立在南宫洛云身后的沈砺、吴渊二人,独孤怅晚笑道,“如果他拿到南宫谷主与浮影勾结的证据……”
“你!”南宫洛云咬牙,良久才挥手道,“你说罢。”
“我想,下一任的岐黄谷主,应该也就从南宫谷主这两位高徒中出吧,不知道南宫谷主属意如何呢?”收回目光,怅晚面色淡然,“不过我不是来问这件事的——南宫谷主,你和你的续任者都听好了!浮影要的向来都不是一时的交易……从今往后,我保你的人,你帮我做事情,如何?”
“我能说不行嘛?”冷笑着,南宫洛云反问道,“说吧。”
“我要玉壶冰压过唐门,这对你们并无坏处。”面对着南宫洛云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公子怅晚不嗔不怒,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过几天你就以谷主的身份去玉壶冰巡视一番,想个办法将吴渊留在那里之后,再回谷宣布要壮大玉壶冰。”
“这个时候你将左逢源派到玉壶冰去,以他的狂妄不可能会拒绝。”公子怅晚早就已经把一切计划完整,“在那里,姬芷沁会按我的命令解决了左逢源……最后,吴渊。”
目光转向吴渊,公子怅晚目光如刃,“你在与姬芷沁带着左逢源尸体回来的路上,解决了她!”
“为什么?”纵使是吴渊这样厌恶姬芷沁的人,也不由惊道,“姬芷沁,姬芷沁她不是你的——”
“你没有必要知道。”闭上眼睛,独孤怅晚淡然道。
“你对姬芷沁也未免太用心了。”暮色将至,当整个房间中只剩下南宫洛云以及怅晚三人时,南宫洛云忍不住开口。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沈砺是浮影的人。”没有接南宫洛云的话,独孤怅晚只是淡道,“等你百年之后,岐黄谷就由他来接手吧……至于吴渊,也没有必要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已经传书让姬芷沁准备对付吴渊。至于两个人谁能够活到最后……那就各凭运气吧。”闭上眼睛,独孤怅晚满面的疲倦,“我希望芷沁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怅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纵使不甘于被操纵,南宫洛云还是忍不住的为他叹息,“既然希望芷沁活下去,又为何要派人杀她?”
“她如果逃不出我独孤怅晚的手心,也就没有资格去爱别人。”冷冷一笑,公子怅晚凝声道,“既然她爱上了别人,那么要么就是我杀了她,要么就是她发现我……我是不会放手的!”
“既然你爱她,为什么不去追求?”南宫洛云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才可以呢?”
“你错了,我不爱她。公子怅晚不爱任何人。”微微摇头,公子怅晚淡淡说道,“我只是不能容忍她离开我而已。”
门外传来清脆的瓷器声,南宫洛云抬头望去,却只捕捉到了一丝柳黄色的衣角,看那样子,应该是公子怅晚身边那个叫做栾缎的侍女的。
回过头来,独孤怅晚的脸色平静不带一丝感情。
南宫洛云叹息:“怅晚,她爱你。”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