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砺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玉壶冰,身边还带着两个岐黄谷的师弟。内奸一事已了,新派来的两个人也不再是浮影,然而皆与朝廷有着极大的渊源。
这两人一人是兵部柳侍郎的独子柳苏洋。兵部侍郎的官虽然不大,但这柳苏洋的姐姐,可是坐守南京的协王爷朱宇极的王妃;而另一人自称是北侠龙涛的侄子龙成飞,看似与朝廷无关,林帆澈却清楚这龙姓叔侄皆用了化名,这自称龙成飞的少年实际上可是陕西都指挥使司廖斌的独子——细细算起来,竟是哪个都不能得罪的。
“师傅也知道这两人得罪不得,就扔到我这里了?”带沈砺上了楼,林帆澈冷冷一笑,“还真是关心我啊。”
“师姐,你又何苦这样。”跟上去的袁舞醉叹息道,“你将在自己爱的人那里受到的委屈与心伤,反手施加于爱自己的人身上。你之前有多低眉顺眼俯首帖耳,现在就有多飞扬跋扈张牙舞爪。爱与不爱,都是如此难看!”
林帆澈愣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抬起头来看沈砺,修眉温目,一身青色长袍更是映得面容祥和安宁。
“我们走吧。”沉默了片刻,她对谢安楚说,“回帝京。”
林帆澈恢复的很快,或者说她只有在玉壶冰的那一次失了态,之后车马蹬船皆是气度如初。登船的港口还是皇甫千军所辖之地,负责的几个人与帆澈早就熟识,看见她带人而来,还笑呵呵的打了招呼。
皇甫千军并不是傻子,私下里杀几个浮影成员没有关系,可若真的是对林帆澈做出什么来,朝廷能饶了他?这种事情,就算是再有理也得压下去,再者还是自己这边派的暗柱先行出手。这次虽然在玉壶冰和岐黄谷吃了大亏,也得打掉门牙和血吞了。
风平浪静,一艘大船在京杭大运河上,逆流而上。
谢安楚与沈砺站在船头,看着一边半个身子都探出船舷看水的林帆澈,不由高声道:“沁姐,小心别掉下去了!”
“不碍事的,我会游泳!”笑着喊回来,林帆澈依旧不肯起身。
“她从小就是这样,什么琴棋书画、女红歌舞皆是不喜欢,非要跟着凤成大哥吟诗作赋,弄兵习武。”看着林帆澈的背影,沈砺不由叹息道,“当时因为这个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却比凤成还不爱哭,也从不会乖巧求饶。”
“她的梦想其实不是车尘马足,高官厚禄、也不是行走江湖,快意恩怨——其实她想要的,不过是白衣卿相,一世风流。可是世间女子做到她这个份上就已经不同寻常,更别说她那才子词人的想法……直到去了玉壶冰,她才学会了假笑,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将自己的想法都隐藏在层层的面具之下。”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要执掌浮影,我要保护她。可是,当我真正有能力接手岐黄谷的时候,她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那你为何不早早就去她家里提亲?”谢安楚有些诧异,林帆澈很少提及自己过去的事情,他也仅仅知道沈砺是她表哥而已。
“林家对于她来说一点约束力都没有,她在很早之前就跟家里决裂了,就连凤成劝她她也不肯回去。”微微摇头,沈砺长袖当风,一眼望去给人一种绝对宁静的感觉,“那个时候她才十二岁,刚刚进入浮影不到两年,正是面临着分堂的时候。”
“当时林家人全部都劝她选东堂去保护当今皇上,就是已故的林尚书也跟先皇商量过要送她入宫做太子妃,她却死活不从,幸好当时有林凤成大力做主,再加上公子怅晚为她说了话,才调到刑组去。”
“刑组的生活并不轻松,虽然从不曾出过任务,但是那堆积如山的情报和血肉横飞的场面就足够一个小女孩受的了,同时她还同凤成一起分担着权臣的监视管理甚至是户部的事务。整整四年的劳作彻底的毁了她的肠胃,而她的家人,除了我和凤成,竟是没有一个关心过她一句的。”
“所以,凤成担任浮影首领,有了自己的府邸之后,她就马上搬了过去。从那之后即便是年节都没有回过家,就是路上相见了,也不过称一句林大人之后就转身而去。”
“我至今还记得她与家里面决裂时说的那句话:‘生我何用,不能欢唱。灭我何用,不减傲狂’!”
“那你就打算这么下去嘛?”长长叹了一口气,谢安楚看向林帆澈的眼中多了一丝温柔,平素在浮影里肆意生杀夺予不眨一根睫毛的少女,谁能想到她的冷漠之下,竟有如此多的艰辛,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自古如此。
“你看她现在笑的如此没心没肺。”望着一边指着河里游鱼跟船工说说笑笑的林帆澈,沈砺叹息到,“她只是努力说笑让自己忘记悲伤而已,就像当初她把大量的工作揽到自己身上以忘记家人的伤害一样……安楚,岐黄谷可以说是浮影第二个根据地,有我和南堂堂主坐守岐黄谷,她才能放心。她的幸福我来守护……不是所有爱情都需要回应的,更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得到结果的,不能在一起就不能在一起吧,反正一辈子也没有那么长。”
如今的玉壶冰,显得无比凄凉。
人还是一样的熙熙攘攘,香如故和袁舞醉两人在里面忙得脚不点地。龙成飞与柳苏洋虽然背景不凡,却是要比一般的岐黄谷弟子还要恭谨懂事上几分,深得两位师姐欢心。
可是这玉壶冰的当家却是不在了,就连香如故也不敢说,她到底会不会回来。
皇甫千军出门上马,目光落到一边的玉壶冰上。
没有人说话,至臻阁谁不知道他们阁主最近心情不好?虽然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却是都隐隐约约感觉到跟玉壶冰离去的当家有些关系。
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外表温柔平和笑语嫣嫣的帝都少女,无论他冷漠以对还是脾气暴戾都不会跟他吵架的少女,那个其实心里冷血坚决,只是因为爱上他而千里走江南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没有错,她只是爱上了他。而他也没有错,只是因为各自有各自的责任。
等待,也许并不容易;伤害,却轻而易举。
有些事情并不是不懂,而是不能懂;有些事情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能说出来;有些事情并不是不明白,而是即使明白了也无可适从,所以就选择了放弃。
如果当时他要她留下,她是会留下的。她甚至期望留下——他清楚的很——然而,他不应该,这份交集无论对两个人之间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玩火。
所以只能严词厉语将她赶走,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两人之间是没有关系的。
就像那一次……
只是……为什么会感到难过?
是他主动放弃的,是他伸手推开的,既然是他主动放弃的东西,他几曾在意过?他几曾难过过!
挑唇一笑,他伸手,长长的锦袖在风中飞舞,挡住了玉壶冰的方向。
“走。”纵马扬鞭,皇甫千军面色平静。
“不多休息一会儿?”推门进来,林凤成望着揽镜扣衣的帆澈,轻声问道,“我记得你不喜欢穿红衣的。”
“喜欢一个人久了,就会渐渐的模仿着他,以至于笑容,以至于表情,以至于说话的语气,都一摸一样……”望着镜中自己的一身红衣,林帆澈不由苦笑,同样是火红色的衣服,穿在皇甫千军的身上那是气度不凡,穿在自己的身上只显得娇媚柔婉,现在的女装还尚可,男装那一个叫娇媚连她自己看了都脸红。只是幸亏男装时的红衣上有铜面相挡,才不至于丢了人去,“这位爷,你看小生……”
“罢了罢了。”林凤成伸手挡住她,“具体的事情我也听沈砺说了……帆澈,这边的事情办完之后,你还打算回去找他嘛?”
“这边的事情,我就是办一辈子也办不完啊。”无奈的苦笑了下,林帆澈自嘲到,“我是浮影,他是至臻阁阁主,这是永远也不可改变的事实……只是,我想我也许会回去。怎么,哥哥你要拦我嘛?”
“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拦着你的。”微微一笑,林凤成又岂不知道帆澈此人乃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就是撞到了南墙,她也会将南墙撞倒了然后继续前行,“只是帆澈,江南毕竟是陪都南京所管辖的地方,无锡更是属于南京辖内。右护法名义上归我管实际也只有当今圣上能使唤的动他,你若真是打算回到顺天府,还是得先跟陛下汇报一下。”
“啊……也是呢,毕竟我们左右护法虽然不相识,陛下却是知道的。”略一思忖,林帆澈点头道,“只是哥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右护法似乎就是那个娶了兵部柳侍郎的女儿的协王爷?”
“没错。”林凤成点头,左右护法皆有两个身份,也仅仅互相知道对方公之于众的那个身份,其余的也只有他这个首领与帝王以及各自的心腹才清楚。
“柳苏洋被派到玉壶冰来了……也许京都护法已经觉得我的身份有些奇特了吧,毕竟能坐到那个位置的人,也不是凡人啊。”低头思索了一会,林帆澈突然笑道,“既然如此,就是回去会会他也是好的……更何况,一路上至臻阁都有人跟着我呢。”
“你啊……”叹息着,林凤成宠溺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