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芷沁刚回玉壶冰不久,皇甫千军就前往四川唐门去了。一时之间姬芷沁没了事情做,却又因为浮影的叛徒一事还未解决而不能远离无锡,每天只好这样无所事事的晃着——今天向如故学点医理,明日跟王诗学点洞箫,后日再找袁舞醉学点针指,一天一天的,日子居然也过了下来。
而那香如故也宠她宠的紧,虽然自己才是玉壶冰的主医,姬芷沁的师姐,虽然现在在浮影的位置上高高压过芷沁,却只要是芷沁的要求,就没有什么不从的。什么太湖银鱼什么大浮杨梅,什么海棠糕什么毫茶,只要无锡有的,只要芷沁要的,无一不给芷沁弄了来,养她个游手好闲混吃混喝。
六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正在芷沁一边啃玉兰饼一边在院里坐看牵牛织女星的时候,有人敲门。
“玉泷,去开门。”眼皮都不抬一下,姬芷沁使唤道。
“好。”毕竟是同门师姐,就算不看芷沁的面子也得看香如故的面子,乖乖回答道,李玉泷站起来去开前门,“请问——”
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就凝住了。门前的少年公子高高的个子几乎与他平齐,方眉圆目,一头黑色的长发尽数向后梳去,神色冷峻严厉,一身石青色外衣掩不住仆仆风尘。
他看着他,脸色慢慢柔和下来,深深的一个呼吸之后,来人伸出手去:“泷……”
“安楚他这是中了什么邪?”不解的目光在谢安楚和李玉泷身上打转,香如故问道。
“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笑着把最后一粒水晶葡萄扔入嘴中,芷沁却是低下头去,暗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我是谢安楚,新任浮影北堂正组组长。”见姬芷沁、香如故、袁舞醉和李玉泷四人鱼贯进入密室,谢安楚将一块铜牌扔到了桌子上,“小小一个玉壶冰,居然耗动如此多浮影驻扎,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此时的他,又恢复了进门那一刹那的倨傲神情。
“让组长大人费心了,是我玩忽职守,拖累了旁人。”没想到一向娇憨耍赖的姬芷沁也正经起来,一脸严肃的说,“这次被撤职,姬芷沁心服口服。”
谢安楚冷哼一声,并不去理会她:“你们也听见了,我也不妨在这里明说。姬芷沁就是因为办事不利,从我这个位置上被贬下来的——浮影在无锡有叛徒!若是年内还抓不到这个叛徒,左护法说了,咱们今年也就都别想过年了!”
这话说得重了,颇有些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味。袁舞醉和李玉泷当时就白了脸色,香如故叹了口气,只有姬芷沁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姬芷沁!”谢安楚大怒,冷冷道,“你别以为上面有公子怅晚罩着——”
“真正罩着我的是谁,你心里也清楚。”猛的站了起来,芷沁亦是冷笑,“我若是乐意,随时都可以离了这里,你一个组长算得了什么!”
说罢,姬芷沁便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人愕然。
“安楚哥……”弦河河畔,江月楼前,两位公子并立。
“泷儿,十余年不见,你长大了。”面对着李玉泷的谢安楚,又是一个别样的谢安楚,虽然一样的冷面无情,唇角却多了浅浅的笑意和怅惘。
“安楚哥,不要生芷沁师姐的气了好吗?”小心翼翼的看着谢安楚的脸色,李玉泷劝道,“她新近被撤职,至臻阁阁主又不在……其实芷沁师姐是个好人的。她还跟我说过,要把我调到北堂去跟你分到一组,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仗剑江湖了。”
“我哪敢生她的气啊,泷儿。”虽然说依旧是浅浅的笑着,谢安楚的语句中却多了丝丝的苦意,“我现在是正组组长,可依然不能随意改变人士调动。你以为她是什么身份,就敢说那种话?”
“莫非真的如你所说,她是公子怅晚的入幕之宾?”李玉泷瞪大了眼睛,“可是,可是……芷沁师姐她喜欢的,不是至臻阁阁主嘛?”
“她不是公子怅晚的入幕之宾。”谢安楚摇头,“你哪里知道啊,她本是刑组仅次于公子怅晚的存在,为何一贬再贬,落得如今下场?”
“知晓帝王秘密太多?”李玉泷好奇。
“昔日跟她一起在公子怅晚身边出现的还有一名女子,两人手段残忍毫不留情连公子怅晚都不由掩面。后来皇权稳定下来,需要怀柔,姬芷沁被调离了刑组。”回忆起往事,连谢安楚都不由咬牙,“而那名女子,再也没有在帝京出现过。”
“你以为是公子怅晚罩着她?不,只不过是上面安排公子怅晚罩着她而已。她与浮影京师护法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一起入的岐黄谷,一起回的皇宫,甚至一起入浮影,同寝同食——她说的没错,这个组长的位置,只是她想给我而已,她若是想走,谁能拦住她!”
“怪不得香如故师姐处处容着她!”李玉泷大惊,“原来……”
“我虽然也算得上是上位者的心腹,可是真正与左护法坦诚相对的也只有姬芷沁和香如故两人。”面色渐渐缓和下来,谢安楚淡道,“不过这一次,姬芷沁也不见得会太好,毕竟,京师护法的上面还有我们的首领。跟至臻阁走的太近了,不会是首领的意思。”
“安楚哥。”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玉泷咬咬牙,“那叛徒……”
“如今我也毫无头绪。”摆摆手,谢安楚答道,“浮影现在在无锡有一十五人,可是连到底有几个叛徒,浮影都没有搞清楚。”
“对了,安楚哥,最近有一件事情,”不安的咬着嘴唇,玉泷低声说,“你知道玉壶冰跟至臻阁关系甚好,自从玉壶冰建立以来,就承包了至臻阁所有的伤员治疗并且分文不收。前几日至臻阁里回来一批人手,全是身带重伤,我在治疗的时候跟他们聊了几句,说是为了一块东海寒铁,阁主费劲了人力。”
“而那寒铁仅寸余,只能用来做医针。”
“看来这次芷沁真的是惹怒唐门了。”谢安楚并没有听明白其中的意义,“皇甫千军他,还是无法割舍跟唐门联姻的诱惑啊。”
“不,那寒铁针是为了给芷沁师姐的。”努力不让自己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寒铁属于世上四种制兵奇物之一,能得一双寒铁所制长针,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医者来说几乎接近梦幻。
“她?”双眉微蹙,安楚第一次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姬芷沁她何德何能,竟能劳动皇甫千军倾至臻阁之力为她制针?”
“泷儿也觉得纳闷,安楚哥你说那唐门多大势力,千军阁主居然一而再的触怒唐静只是为了姬芷沁的红颜一笑……他好歹也是一阁之主,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
“除非……姬芷沁能给他更大的好处!”猛的一甩石清色的袖子,谢安楚冷声,“泷儿你先回去!我有件事情必须查一下!”
“跟你的心上人卿卿我我完了,才想到我?”谢安楚和李玉泷分开后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一个青衣小婢悄悄打开了江月楼的后门,放谢安楚进入。
谢安楚来到江月楼三楼的时候,姬芷沁正好端起杯子招呼他:“来来来,安楚,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沁姐你就消遣我吧。”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酒甘色美,青梅的涩味渐渐从喉舌之中荡漾开来,安楚不由赞叹一声,“好酒!”
“酒当然是好酒,人又常何不比酒醉人?”淡淡的给谢安楚斟满,姬芷沁神色不动,“安楚,你这次来,可做好将叛徒带回的心理准备了?”
“谢安楚怎能忘记本份。”对上姬芷沁的眼,谢安楚皮笑肉不笑,“安楚还得感谢师傅和沁姐,把安楚安排到这里来……”
“安楚,有些事情我们总是要面对的,不管那个叛徒是谁,哪怕是清玄是玉泷是我,你沁姐,你也得将他绳之以法。”站起身来,芷沁轻轻的说,“要记住你是浮影北堂副堂主,在为你自己的感情负责前,你要为这个天下负责。”
“那沁姐你为这个天下负责了嘛!”冲动的站起来,谢安楚有些失控的大叫,“如果这个叛徒是怅晚是沈砺是千军,我不信你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如果这个叛徒是怅晚是沈砺是千军。”低声重复着,并不去看比她高半头的谢安楚一眼,姬芷沁回答道,“安楚,在说这句话之前,难道你就没有想到,只要那个叛徒不是我自己。那么无论是谁,都是至臻阁的人,都是千军的人嘛?”
“无论是谁,我都会惹怒千军,也许千军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又给自己倒了杯青梅酒,姬芷沁反问,“你以为我是那么乐意挖出叛徒的?难道我不希望永远在这里,好好地过下去?安楚,自从认识千军起,我就似乎一直活在道歉中,不是因为我错啊,是因为我更爱他。”
“但是这次,无论千军如何反应,我都不会道歉。因为这种事情,只要我们交好,就必定一而再的发生。他必须理解,他若是不理解,我也无话可说。”
楼下,风淡云轻,一船莲花悠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