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蜘蛛不仅不穴居,而且很少群居。”在右边的洞内跑了半响之后,见八目毒蛛并没有追上来,姬芷沁才喘息着停下。
“你还好吧。”见姬芷沁扶着洞壁不再往前走,皇甫千军有些奇怪的问道,“你被咬到了?”
姬芷沁摇头,抬起头来注视着皇甫千军,幽暗的光线中她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只是在想,以那些蜘蛛的速度,不可能追不过来的,它们却不肯过来——”
话说到一半皇甫千军就心下一寒,是的,那些蜘蛛不是不追过来,而是它们不能追过来。
这个洞里,一定会有什么比蜘蛛更为凶猛的存在。
“那个洞穴太小,我们出不去的。”沉默片刻,皇甫千军答道,“……走吧。”
“就算再不济,能跟你同死,又有什么遗憾呢。”明白皇甫千军说的没错,姬芷沁点点头,苦笑着回答。
“我是不会死的。”皇甫千军的语气格外坚定,他的目光落到姬芷沁的身上,闪烁了几下变得难得的柔和,“你也不会。”
“想到死亡才是正常的嘛。”轻笑了起来,姬芷沁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特别的好,“你——”
“别说话!”她刚说出一个字,就被皇甫千军低声喝止住,停住脚步,他面色严厉。
姬芷沁也变得严肃起来,前面的风越来越明显,表示着出口的存在。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隐约的腥臭味道。
几乎是下一刻,皇甫千军就一把将姬芷沁按到了洞壁上。姬芷沁只觉得眼前有两道黄幽幽的光一扫而过,之后身前大片的冰冷擦过,一股腥臭的液体喷溅了她一身一脸。
仰头看去,皇甫千军面色凝重,满面满身亦淋淋的往下滴血。面前的冰冷蛇身已经停住,约有一抱粗细的身子吃痛般的弓着。
此时的巨蟒已经转回过身子来,身子朝他们的一侧已经被匕首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巨大的蛇脸面对着他们,椭圆形的头部上双眼暗黄像两个灯笼一般。那红红的蛇信伸吐着,仿佛两段红绸,在幽暗的洞中更觉瘆人。
巨蟒再一次向两人扑过来时,皇甫千军与姬芷沁各分一边躲开,短鞭与匕首同时出击击向巨蟒。巨蟒吃痛,嘶嘶的吐出信子来扑向皇甫千军。
本来就狭小的地洞,在巨蟒盘延之后更显狭窄不堪。匕首又不比双刀,只能近身使用,皇甫千军几次都是险险的躲过巨蟒的扑击,却始终难在巨蟒身上留下致命的伤害。
姬芷沁着急的挥舞着鞭子,然而那老蛇不比八目巨蛛。它多年生长鳞片厚重,软鞭只能在上面留下层层白印却始终不能伤其身体。蛇的血液从伤口中潺潺流出,整个洞穴里满是血泥,姬芷沁一脚深一脚浅的追击对于这巨蟒来说,不过也只如挠痒一般。
撕拉一声,皇甫千军的另半页袖子被巨蟒扯掉。姬芷沁咬牙一个起身跳到千军面前,在这种洞穴中两人根本不敢多用内力,万一控制不好力道就是全面塌方,只能凭借敏捷的身手和武器来杀掉巨蟒。
血红的蛇舌再度伸了出来,在两人的前方疯狂的晃动吞吐。眼睛一亮姬芷沁当机立断举起鞭子,奋力一抽一绕一拉之下,绸缎一般的蛇舌断落在地。
蛇的眼睛一般都不好使,尤其是这种深居地下的巨蟒,它的舌头才是它获取信息的来源。断了舌的巨蟒顿时失去了目标,一路横冲直撞了过来。
抓准了巨蟒慌乱的时机,皇甫千军飞身而起,锋利的匕首直接插入巨蟒腹部并向下猛划过去,大量的血液再一次喷射而出,离乱了两人的视线。巨蟒吃痛,身形不断翻滚将两人打翻在地,洞穴中的土也纷纷而落。猛的跳起身来,千军一把拉住姬芷沁向外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巨蟒所带来的震动终于停止,想必是已经死亡。深深喘息着,两人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姬芷沁只觉浑身疲倦,身子一软坐在地上,竟是再也不想起来。
“起来。”皇甫千军毫不客气,“如果再遇见一条巨蟒呢?我们不能在这种地方休息。”
“如果路上再遇见一只巨蟒,我们不休息下也是难以逃脱的。”拉拉皇甫千军的手,姬芷沁话说到一半时就感到了他的异状,“你……啊!”
那被蜘蛛撕烂的右袖下,雪白的手臂已经黑了一大片。
“我已经是尽力将毒性压制住了……”对上姬芷沁关心询问的眼神,皇甫千军苦笑道,“但是依旧不能能压制多久,若是不趁我还能施展武功时带你走,我们恐怕就只能困死在这里了。”
“你总该告诉我一声的……我毕竟也是岐黄谷的人啊。”眼睛微湿,姬芷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颤抖。垂下睫毛,她轻轻低头,吮了下去。
那嘴唇接触到伤口时皇甫千军不由感到浑身僵硬,想站起来推开姬芷沁却又是一阵气血翻腾上来。此时的他不仅头晕连手都在微微发颤,恍恍惚惚中,只觉得右臂似乎渐渐有了些感觉。
姬芷沁的手指也在颤抖,她左手托住千军的右腕,右手小心翼翼的在几个穴位上点动——止血放血都是要讲究时候的,否则一弄不好相互污染起来,那就真无计可施了。
尤其在这毫无药物银针在身的洞穴中,前面不知道还会有什么。
黑红的鲜血流动在舌尖上,咸腻的味道。姬芷沁缓缓吐出一口毒血来,不由有些走神。自古以来不少医书上提倡以人血人肉入药也有不少人反对,但是至少,所有人都承认紫河车的功效。
想来也是,就算人肉能吃,最好吃的也应该是那胎盘与婴童。《管子·小称》上不是记载易牙煮了自己的孩子给齐桓公吃,其滋味鲜美令齐桓公赞不绝口?至于接下来的就应该是弱冠的童男抑或及笄少女了吧?然后才是像千军这样的冠年男子。
确实不好吃,确实不好吃啊,不仅味道难以下咽,而且比石头还要冥顽不灵。
再一口下去,血已经几近鲜红,看皇甫千军的表情也是不自在的很。姬芷沁没有理他,又吸了两三口确保一定没有毒素才缓缓抬起头来,刚想要说什么时却觉得亦是一阵头晕目眩。闭上眼睛,她疲惫不堪的靠在了土壁上。
回到帝京之后林凤成问过她,她匆匆忙忙吸毒,却没有想到那毒液必将进入她口。此时两人皆无药物在身,若毒性太强连她也不能抵挡又该如何?
“生未能同衾,好歹死也同穴了。”姬芷沁回答的极淡,“能跟至臻阁阁主一起葬到蜘蛛肚子里,也许并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你不顾自己死活为他吸毒,他可曾过问过你一句是否中毒?”谢安楚一针见血,“或者是否受伤?”
“我出身于岐黄谷啊……”姬芷沁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良久方答道,“未曾。”
姬芷沁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无甚大碍,身边的皇甫千军却还在一边打坐吐纳,蜘蛛的毒素已经耗去了他大部分精力对付。此时的他凤目微闭,长长的黑发粘在额上,一头一身的鲜血尘土混杂,面色苍白却依旧安然如故。
“休息好了?”感觉到了姬芷沁的注视,皇甫千军睁开眼来,他的右臂虽然不时的还滴答几滴血下来,却已经没什么事情了。
“差不多了吧。”虽然依旧有些头晕,虽然依旧浑身疼痛,但是此地完全不是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勉强站起身来,姬芷沁按住皇甫千军,“我先给你检查包扎一下。”
“这个就不需要了吧?”也许是刚才的吸血举动过于亲密,皇甫千军推脱道。
“医者面前无需避嫌。”姬芷沁完全不理他那一套,直接拉过来就将皇甫千军浑身上下都检查包扎了一番——包扎用的布是皇甫千军从他自己小衣上撕下来的,姬芷沁就是再大胆,也还到不了亲自撕男人衣服的地步。
垂着睫毛,姬芷沁仔细的为皇甫千军进行包扎。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这个男人的呢?长白山的一见虽然已经动心,却依旧不可能成为她抛弃一切倾尽天下只为他一人的理由。前来江南,一半是因为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心魔,另外一半依旧是在躲黎泽。
可是,上元节的那一夜,那红衣一扶灯的身影,深深的乱了她的心。这个人,她想得到,她知道。
正如沈砺问她的那样,她如此不懈的追求着皇甫千军,到底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自己不甘心呢?
然而到了现在,在两人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之后,她终于明白,她是爱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也许从一开始就爱上他了,也许是因为生死之后真情自然显现,她不知道也不想关心,她所知道的只是,她爱他。
“你怎么了?”感觉到了为他包扎伤口的姬芷沁停下手来,皇甫千军微微抬睫。
“我在想,也不知道是谁,居然花这么大手笔要我的命。”吐了吐舌头,姬芷沁搪塞道。
出乎意料的,皇甫千军只是垂睫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