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柳苏洋递上来的文件,林帆澈沉吟良久方开口:“语娴,去通知皇甫阁主,南京城就要失守了……浮影首领决定明日亲自率大军冲入落日山庄。”
单语娴低低的哎了一声下去,屋里面只剩下林帆澈与柳苏洋二人。
“组长。”柳苏洋低着头,神态恭敬,“这种浮影绝密的行动,你不该告诉那皇甫阁主的……”
“我也知道他与樊歆藕断丝连。”桃花眼低垂,林帆澈自嘲道,“不过至少他说过,我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真的如此嘛?”柳苏洋谦恭的声音中多了一丝讥讽的味道,“那皇甫千军除了嘴上说说,可真的曾将你当做朋友看待过?他为了樊歆不惜以身涉险盘踞于此,为了田怡整集打点各大势力,对承云公子更是千般宠爱任他辱你笑你,这就是他对待朋友的礼节?”
“他也曾帮我对付过左逢源,送过我寒铁针与冰魄簪。”林帆澈低声为自己辩护道,“他也曾将阁主令付托给我……”
“你身为正组组长,就算没了阁主令,区区一个至臻阁难道不能随意摆布?他也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冷笑着抬起头来,柳苏洋质问道,“他帮你对付左逢源是你亲口请求,可是樊歆田怡可曾向他要求过?若不是那次唐静想要至你于死地,你又为他亲口吮毒救他一命,他会不会赠你寒铁针?那次出游他给别人都带了礼物,可除了冰魄簪之外又给你带了什么?若不是冰魄心法与他自己武功不合他会不会将其送给你?”
“他……”纵使巧舌如簧纵使谋略过人,在柳苏洋的质问下林帆澈竟也说不出话来……毕竟,所有的诡辩在赤裸裸的事实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击,所有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林帆澈只是从来不愿意去想,“他不爱我,我不怪他。”
“没错,你没有权力向他要求爱情。然而是谁口口声声称你为最重要的朋友的?”柳苏洋步步紧逼,“他说他不爱樊歆,承云不过是玩玩,田怡更仅仅是师妹关系,论理来说这几者哪一个能超过与你的关系?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嘛?就算我们不计较那些赠与之物,他在樊歆面前笑你只是咎由自取,他任承云对玉壶冰挑蓄欺辱还为他出头,这就是他对他最重要的朋友的表示?而你在朝廷浮影与江湖中处处为他袒护回辩,就连他与那叛贼樊歆多次私交都被你一手压了下来——姬芷沁,这句话今天我再对你说一遍,他从未在乎过你,他根本就是利用你而已!”
一时间屋内无比寂静,林帆澈垂下眼睛不敢与柳苏洋对视,良久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你说的——”
还没等她说完,便见一道寒光袭来,明明已经走了的单语娴不知从何处出现,宝剑锋利刺入两人之间。林帆澈脸色不变,腰肢轻扭便已经站到两寸开外:“你想干什么?”
话虽然是疑问句却说得平平淡淡,柳苏洋看了看已经将宝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单语娴,低头又看了看手中已经露出两尺利刃的匕首,不由苦笑:“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应该说我一直在等你。”淡淡拢袖,林帆澈神色平静,“嗯,协王妃的哥哥,锦衣卫镇抚柳苏洋?”
“果然不愧为浮影左护法。”被林帆澈点破身份,柳苏洋情知大势已去,索性扔开匕首,“各为其主罢了,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当年香如故差点丧命……是你罢?”左逢源的临死前的笑容怪异,只不过当时没人有心情顾及到他,直到香如故性命无恙后林帆澈才着手调查,结果顺藤摸出了自己这位小师弟。
“是我就势压过去,向她动的手。”柳苏洋毫不在乎的承认,“今天我也的确是打算挑拨你跟皇甫千军的关系,趁你心神不宁时下手……却没想到原来你早有防范——不过单师姐。”看着单语娴他笑容满面,“单掌柜可是想你的很啊。”
“你说什么!”听到单掌柜三个字单语娴手不由一抖。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与单非之间各为其主,就是再喜欢再深情也早晚有一天会拔刀相向,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她一直不肯答应单非……可是为什么,现在听到他的名字,心还是会疼呢?
“真是不错,你成功的乱了我和语娴的心。”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林帆澈又岂不知单语娴此时的心情,“来人啊,将柳苏洋带下去,等我们从南京回来之后再做发落!”
“帆澈……”看着柳苏洋被暗伏在一边的余文祥拖走,单语娴望向林帆澈,不无担心的开口,“你……”
“放心,南京攻破之后,你跟你家单非也就团圆了。”安抚一般的向她笑了笑,林帆澈劝道,“也不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我知道……等攻破南京之后我就去找他。”单语娴点头,“可是你跟千军……”
“我不知道该怎么在他面前带走樊歆。”单语娴本以为林帆澈会和以前一样笑着说“总会好起来的”,却没想到自己听见的却是这一句话,“语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我不得不在他面前亲手杀了樊歆……”
凌云亭四周的机关箭矢刚停,林凤成就第一个冲了上去。
皇甫千军的速度也并不慢,脚尖一点就已经站在了林凤成身边,刚想开口过问林凤成就把一个身体推了过来。愣愣的接过樊歆,皇甫千军再想说话时就已经是一群人围了上来,将他挤在外面。隔着人群他看见林帆澈似乎动了一下,却是不甚清楚。怀里樊歆的手脚已经渐渐冷了下来,鲜血染了他一身,正当他手忙脚乱想找哪里将樊歆放下好去照看林帆澈的时候,林凤成已经抱着她走的远了。
及至终于找到地方想将樊歆放下来时,他又犯了难。射向樊歆的箭基本都是从背后穿过,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安置樊歆。迟疑了片刻他坐了下来,伸手打算将那些箭一一拔出……死者已矣,想必帆澈也会原谅他的迟到吧。他想着,轻轻握住一支箭。
十多只箭被安静的放在一边,其中不少都将樊歆整个人穿过上面染满了鲜血。怀中的男子英姿不减面容安详,伸手轻轻摸上那张脸,皇甫千军本以为自己会痛苦会伤心,再不济也会为樊歆难过。只是不知为何他此时只觉得心静如水,沉默良久才微微叹出一口气来。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他与樊歆之间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
林帆澈怎么会以为自己更在乎樊歆呢?他赶去落日山庄只是不想让樊歆再度惹乱;那句“咎由自取”也不过是一时间的任性之言。很多人很多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是过去了,樊歆在他心里的地位并不比承云或者田怡高出多少啊!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放手了就是放手了。就像林帆澈,难道会觉得黎泽在她心里的地位要比香如故高嘛?
低下头来静静看着怀里的男人,突然发现他的左手中似乎握着什么。抬起来仔细看方看出那是一块玉佩,玉佩的形状很是眼熟。皇甫千军皱着眉头想了想,才想起来这似乎是自己年少时某一次送给樊歆的生辰贺礼。
小孩子时用的东西自然不怎么样,却没想到他保留至今……沉默良久,皇甫千军苦笑着将樊歆的尸身放在长廊上,站起身来打算去找林帆澈。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刚才抱着樊歆他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一站起来便发现自己一身长袍几乎被鲜血浸满……这样去见人不好吧?皇甫千军默默的想着,于是转身找了人,打水、沐浴、更衣。
及至一系列事情都做完,已经是晚饭时候。再吃完了饭,皇甫千军这才向林帆澈那里走去。说实话他是不着急的,那一片的箭矢凶猛可是基本全是被樊歆挡了去,估计林帆澈也就是受了几处轻伤罢了。樊歆已经死了,她应该理解才是。
就这样走到一半时正好遇见了香如故:“帆澈在哪个——”他拉住如故,刚开口便发现眼前少女还在抽噎,一双杏目已经哭得通红。心下微惊,皇甫千军不由改口道,“帆澈她现在怎么样了?”
香如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定定的看着他。被她看得皇甫千军突然感到没来由的心慌,他猛然想到了凌云亭前面那摊血泊——仅仅一个人真的能流那么多血嘛?那些从樊歆身体里插出去的箭头,似乎并不短……
“帆澈呢?”再重复一遍,他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皇甫千军。”注视他良久香如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完全没有了玉壶冰温柔贤淑大师姐的感觉,“你从未意识到,你曾经挥霍的是什么。”
“而以后,也再不会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