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毅哆哆索索,把一块木柴拗开,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这里真是个鬼地方!”陆毅抱怨道,说罢,把一块木柴丢进灶台。
草帽少年看着穿着臃肿,活像个菜包子的陆毅,微微一笑,然后把一块大鹿肉放到砧板上,手劲有力,三两下功夫,便把鹿肉切得大小适中。
微微的暖意,从灶台中发出。陆毅。整个人就蹲在灶台前添柴,居然不自觉地睡着了。他发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方冰凉的土地上,面前是一片更为冰凉的大海。周围的人都已经冷得直抖擞。环顾四周却没一个亲人。是的,所有亲人都死去了。那可怕的白瘟病终于吞噬过来,开始只是一个人忽然病例,村民已经马上把那人活活烧死,但是悲剧还是降临,越来越多人死去。村上的幸存者把家里得病的人背上山中,在上山的路上挂满了死人的尸体……
即便是已经睡着了,陆毅的心依旧像被铁锤敲打一般,他的母亲伏在他的背上,周围的树林,全是正在腐烂的尸骨,他背着的是养育他一生的母亲,而她在背后虚弱地说,毅儿……
他离开了家乡,离开了被病魔诅咒的西方土地,他相信这白瘟病最终会席卷整个大陆,唯独只有北方可以幸免。只有那个冰凉死寂的世界,才能真正阻隔这怪物的脚步。
他并不认识身边的人,他们个个衣着奇葩,有一个居然还戴着一顶草帽,但是此时他们都站在一片冷寂的土地上,面对的都是一片茫茫大海。最后他们都上了一艘般。一艘驶往更冰冷世界的船。
船,在海上驶了三日,这时,往四面八方望去,都是一片汪洋。没有陆地,连再细小的岛屿也没有。几乎所有人都躲在船舱内,船舱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瓦缸,此刻里面盛满了呕吐物,船身一摇,马上溢出,稍一平稳,马上又有人上前,抱着那大瓦缸呕吐不止……
里面已经不是人待的地方了!陆毅走上了甲板之上,但见天色阴暗,袭面而过的风比往昔都要猛一些。可能一场暴风雨就要到了,陆毅想。却又忽然见到,一个戴草帽的少年,正哼着调子,拿着钓杆,悠然自得地钓鱼。他忽然停下调子,转过头来,看着陆毅,微微一笑,那是一种温和善意的笑容,陆毅居然觉得心里一暖。
“里面……”草帽小子,一只手拿着钓杆,另一只手指了指船舱,“已经臭得不像话儿?”
陆毅点了点头,走到他的身边。发现那草帽小子旁边有个小桶,里面居然装了不少的鱼,虽然都不大。而小桶旁边还有一只猫,那猫倒长得奇怪,有四只耳朵,而它的尾巴却像鸭子一般,又扁又平。那只猫儿,看着桶中的小鱼,两只眼都闪着金光一般。
“是呢?你叫什么名字?”陆毅问。
“白躲。”
“好奇怪的名字。我叫陆毅。”
“还好吧!”白躲全神贯注地望着钓杆线上的浮木,只见那块浮木不断地上下浮沉,激起细细的浪花,显然有鱼正在咬饵。“我听过更古怪得多的名字,像‘朤月’……”
陆毅一惊,“什么?你说的是朤月圣女?”
“是啊,怎么了你也认识她?”白躲波澜不惊地说,还是一脸认真地望着外面鱼线上的浮木,只觉得那小鱼狡诈之极,总是只试探地一点点吃……
“怎么可能不认识……”
“嘘,小声点儿!”白躲生怕他把鱼儿给吓跑。
“听我们村的圣女说,朤月圣女可能是有史以来,灵力最高的圣女。”陆毅小声的感叹,然后又问:“你认识朤月圣女?”
却是白躲忽然用力拉杆,只见一条闪着银鳞的鱼儿被拉到空中,白躲将它利索地解开,然后抛到旁边的木桶内。一声清脆的入水声。旁边的小猫高兴得上窜下跳。白躲摸摸小猫的下巴才悠悠道:“我是从枫树村过来的”一边说,一边给鱼钩给装上鱼饵。“替她烧过几年饭……”
“有这样的圣女保佑,为什么还要离开?”
“那你们的圣女呢?”
陆毅被问得哑口无言,是的,平时他们敬若神明的圣女,在白瘟病来袭,无计可施时,村民将她祭神,用木竹组成架子,将她绑在上面,活活烧死……
“难道……”陆毅惊讶地说,“连枫树村都被白瘟病消灭了?”
白躲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怕死而已。”然后把鱼杆收起,抬头望天,但见天上乌云密布。满脸胡子的大副从船舱里跑出来,然后又有很多人也从船舱里面跑出来,船长走到最前头,看着前面那巨大黑色风暴。忽然咆哮起来……
“你们两个也过来帮忙!”大副对白躲他们嚷道。
白躲忙站起来,船身已经开始剧烈摇晃,一团冰冷的海水打在小猫身上,它嗷嗷大叫,下一刻飞快的窜到草帽小子身上。他微微一笑,好像丝毫都不为现在的情况担心。而和他相对,所有人都面带忧色,特别是那些压根没出海经验之前还对着瓦缸呕吐得双脚发软的人,船身又是一晃,居然把三个人甩出船外……
船长来回踱步,不住像疯子一样咆哮,但是却分明是一种兴奋。好像等了很久很久,陆毅只觉得他是个疯子!
真正进入风暴区,才知道什么叫世界未日!整艘船几乎被吹翻,人根本就无法站稳,只得找东西紧紧抱着,有经验的水手,用绳绑着自己,而周围不时有人被风暴甩出船外。而海浪的温度低得让人害怕,那是夺人性命的冰寒!
幸好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陆毅是其中一名幸存者。之前那名让他印象深刻的咆哮船长,早已不知去向……就在他感叹人生变故,世事无常之际,大副焦急对众人道:“前面有冰山!”大副焦急地指挥着剩下的人好躲避过去!
陆毅不停在各个位置游走帮忙,只有一个人毅然不动地望着那块巨大的冰山。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短尾小猫,也是一动不动望着那个方向。
“白躲,还不去帮忙?”
“你瞧瞧。”白躲指着那冰山道,“那不是冰山,而是一头海怪。现在正在游过来。”
陆毅细看,吓了他一跳,那如同大山一样的东西,真的是一只大海怪。然后其他人都发现了。都愣住了。大副大吼一声,才让其他人反应过来。然而这艘船刚刚才受过风暴的洗礼,现在还千疮百孔,莫说是航行,现在众人只是死命地修补……
那庞然大物不消一会,便游到跟前,众人看着它的头像高高的皇冠一样,接着一只只巨大的触手从水里露出,而它的触手的头部,却是蛇头的样子!可怕之极。
白躲的小猫全身毛发炸起,低声咆哮。白躲伸手安抚它一下。
巨大的蛇头触手向船拍下,陆毅像刚才度过暴风雨那样,死命抱紧栏杆。船身被怪物的触手一拍即散。陆毅被弹到半空,他微弱地往四周望去,只见已经有人在水中哇哇大叫,各个人都是绝望的无助。陆毅他晕了过去,只是他隐约见到一个草帽少年,飘荡在半空中,手中闪着蓝光……
“啊!”的一声,陆毅以为自己永沉大海,望了望四周,发现原来是自己作梦。白躲正低头望着自己。望望后面,发现所有人都在望着自己……陆毅把还在手中的木柴丢进灶台。
狐疑地看着白躲,缓缓站起。
“怎么了?”白躲道。
“没什么!我只是又梦到那只大海怪。”
白躲点了点头,把菜放到炉子。
陆毅又道:“那时候,我好像见到你……”
陆毅没看到白躲的样子,只觉得他的身子像抖了一下。
这时林婆婆走了过来,她走路时,鞋子总发出很尖的声音,好像穿的是石靴子一般。
“白躲。”林婆婆打招呼道,从前她总是比较喜欢陆毅多一点,总觉得这个草帽小子怪里怪气,但不得不承认,他煮菜的功夫,当真是非常了得。直接把自己这些老一辈都甩开一条街。但真正让林婆婆赏识他的原因是这个怪才居然真的让自己的宝贝疙瘩——玄冰宫大小姐——不再绝食。光这点,就足以让她改变对这俩人称呼的先后次序。
白躲他们木然地望着林婆婆。
“你们……”林婆婆用她鼢鼠一般的眼神打量他们,操着浓厚的地方方言道,“你们刚从南方过来,对那边的情况应该很清楚。”
白躲和陆毅两人对望一下,陆毅还想解释一下,说他们是从西方来的,但想想林婆婆定是觉得北冥海以南都属于南方。
“我听到一个不好的传言,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林婆婆继续道。
“什么传言?”白躲打趣的问。
“我听说要来娶我们闺女的靖王子,其实是个断袖儿。”林婆婆双眼忽然变得炯炯有神,脸色微红,好像如果听到确有其事,非得亲自狠狠教训那个靖王子一番不可!
陆毅只觉得那眼神好可怕。大摇其头,表示自己压根没听过。
白躲却陷入沉思。
“怎么样?”林婆婆激动地问。
却是白躲一脸茫然地望着林婆婆问道:“什么是断袖儿?”
林婆婆望着白躲无辜的表情,哑口半天,表情变了数变,最后哀叹一声,“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啊!”
白躲的表情更惊讶地,“什么?男人会喜欢男人?”
林婆婆最后掩面离去。
而白躲还叨唠道:“王子又怎么会断袖儿呢?乞丐才会穿破衣服上街……”
连陆毅都无语了。林婆婆连离开的步子都僵在半空中……
中午时分,白躲和陆毅便忙着送饭,本来像玄冰宫这样的修真门派,门人弟子往往很少进食,以天地灵气为引。但是自从白躲来了之后,都改变了。这里的人称他做天才小厨神,并且管从前林婆婆和金大婶弄的东西作猪馊。不知不觉间,白躲成了名人,也许只有钰颖大小姐把自己闭关数个月才不知道有这一号人。
白躲一口气,提着数个食盒往天冰场走去,那是近十年玄冰宫新收弟子练功之地。
已经有不小的弟子正等着食的,见到那黄黄旧旧的草帽,比见到什么都欢。
白躲取出饭菜,放在石台之上,有些弟子已经急不可待地先起筷,因为这里的饭菜冷得比什么都快……
白躲放菜的速度忽然变慢,因为他听到离这里很远的一张台子上的对话……
其中一人道:“我看宫主大概真的已经死了。自己女儿出嫁那么大的事,居然是代宫主师叔一手操办,这十几年音讯全无……”
另一个人怒骂道:“景师弟,别胡说话,传了出去,连我们都会挨罚!”
“李师兄,大可放心,这里都是自己人。而且我们这桌离别人可远着呢!”另一个人接口道。
“对!”一开始那个景师弟又继续道,“我只是替我们如花似玉的小师妹觉得不值!”
一人冷哼一声,白躲听不清是哪个,“依我说,洵平大师兄才是最可怜的,本来宫主之位,就应该由大师兄继承的,结果柳师叔一当代宫主,就做了十几年,恐怕将来继位玄冰宫宫主的是柳师叔的爱子,我们的柳长安师兄。而且全宫都知道,大师兄和小师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现在这是棒打鸳鸯啊。”
“我们还是少说两句吧!如果这些话传到了代宫主师叔哪里,我们真心别想活了。”
“唉,李师兄莫担心,师叔他老人叔好像去了中州城给端木老祖给福寿。没个五六天,怕是回不来的。”
“嘘,别说了!送饭那个草帽小子过来了!”
白躲微微一笑,一边向各个师兄打招呼,一边放下饭菜。
而台上各个师兄均是颌首点头,个个仙风道骨的样子。
当白躲放下最后一道菜时,他已经在想这次应该怎么骗大小姐开门,那是现在他的专属任务。特别是当你成功了一次后,别人就觉得你会成功第二次……
白躲提着最后一个食盒往钰颖房门走去。离得远远的,已经发现一个身材高大,外貌俊郎的少年站在大小姐门外,那人此刻也正看着白躲。
“洵平大师兄。”白躲打招呼道。
“是你啊,你来给钰儿师妹送饭的?”
“是啊。”
“小师妹,脾气倔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白躲呵呵一笑,“有大师兄在,应该没多少问题。要不,这饭让大师兄送进去好了?”说罢,白躲便把饭盒递给了洵平大师兄。
大师兄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过,“还是你来吧!”
然后洵平大师兄走到石门边,轻扣了一下,“钰儿,是我,开门罢。”
“嘣”的一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像打烂了什么瓷器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门才缓缓打开,少女只露出了半边脸,低头望地,脸色潮红,鼓起勇气抬头望去,第一眼见到的却又是那个戴草帽的少年。一颗芳心,差点碎裂,却又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心爱之人,一直在旁边默默注视着自己,一下子,脸变得更红一点。
洵平师兄和白躲进入了房间,基本上是洵平师兄说两句话,而钰颖又羞答答的回答几句。全是一些客套无益的话。
白躲瞧了瞧地上一块没有清理干净的瓦片,便继续利索地打开食盒,将食物一一放到台上,动作利索,不一会儿便放完,并退出了房门。
洵平师兄,一边凝神感觉白躲的离开的脚步,直到感觉白躲真的走远后,突然一把抱紧钰颖,钰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但脸又娇羞发红。他的脸就靠在自己发边,是那么的近,那么的近……
“今晚子夜……”洵平柔声道,“我们去观雪台集合,愿意和我远走它方么?”
钰颖像哑巴一样,激动得出不了声,只羞红了脸,点了点头,最后却笑了。
“好吧,现在你整理一下行装,不要带太多东西,带些重要东西。”
钰颖点头,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发梦一般。她好想对他说,我没有什么重要东西,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你。只是她开不了口。
“好了……”他轻轻放开了她,“我也得回去收拾一下。”然后他便站起来,走到门外。
他的离开,让钰儿,一阵失落。
洵平转过头道:“傻瓜,我们都快要永远在一起了。”
他的话,弥补了他将要短暂离开的失落,然后幸福像潮涨一般涌来。
而洵平则在门前驻足了一会,双眼微闪,身上隐隐闪着光辉。感觉到外面的确空无一人,便打开门离开……
而钰颖却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这个男人给她一种无力反抗的感觉。然后她望了望自己的右手食指,刚才清理瓦片时割伤的手指,此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中,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事实上这十几年来,她每次受伤都是这样,无论多大的伤,好像一瞬间就好了。但不管多离奇的事,看得多便不会觉得奇怪。更可况,现在她还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幸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