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中州城门站着两个守城兵,左站一老右站一少。老的脸色潮红,少的反而脸色苍白。
冷月高悬,投下薄雾轻纱。隐约可见护城河对面的柳叶飘飘。不知何故。杨伟雄竟想起绿子,有若绿子弹奏琵琶的纤纤素手……她抚琵琶的姿态,她半遮的脸……杨伟雄竟发现自己对这个青楼女子念念不忘,他摇一下头,把那该死的想法给抹杀掉!却是一听,旁边传来一声声哼哼小调。杨伟雄望了过去,是了是了,杨伟雄那般想,便是这该死的家伙把我骗到中州城。
“呵呵。”少年冷笑一声,忽地道:“姨丈,长夜漫漫,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老者打趣道:“哦?怎么玩?”
“简单,我们各说一个笑话,谁用的字少,谁就赢。”
“那敢情好!”老者道,“黄毛小儿,你姨丈当了那么多年军,听的笑话还少么!黄的有!冷的有!要是用几瓶女儿红做赌注更好!”
“姨丈,你脸红得,已经饮了不少了吧?”
“不尽兴!要是再来几瓶更好!”老者脸色好像又潮红几分,“好,我让你先,你先说!”
“呵呵”少年冷笑一声,只说了四个字,“身居要职。”
范如森:“……”
等到戌时一过,城墙上的士兵便收起吊桥,范如森俩人便站到内城里,杨伟雄是时时望天,只见天上时有一道道流光飞过,起初杨伟雄还道是流星,但渐渐发觉并不是这回事!这些便是修道之人?身姿若燕,可借天地之威,小到强身健体,大到诛妖灭魔,寿与天齐?啊,好想去习武!杨伟雄便是那么一个人,做什么都凭空去想,而不会付诸行动。当下又是幽幽的安慰自己道,“相士说我额生大字纹,事事凶险,这习武之事,只怕是自寻死路。”又是一道流光闪过,少年暗暗叹息,真的不知这筑起的高墙有何用!旁边却是传来“呼……呼……”的声音,杨伟雄的姨丈竟是已然睡着,但见他腰骨笔挺,双眼圆睁,哪有半分睡着的样子?杨伟雄不可置信地走到跟前,双手伸出,在范如森面前晃了又晃,范如森纹丝不动,只是那打呼之声更烈。这二十多年来,范如森竟是学会站着睁眼睡觉神功!杨伟雄好生佩服!而到了卯时,杨伟雄是靠墙,站着而睡。忽地一声厉喝,将俩人吓得惊醒,老的尚好,嫩的却是吓得掉到地上,忙爬起来。
“你们俩个跟我出去将那死马清掉。”说着,那名军官是推着一部斗车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老的先跟了出去,嫩的拍拍身上的灰,也跟了出去。
却是一个士兵身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与他们擦肩而过。伟雄茫然望着他,只见那人那人身穿钢甲,让杨伟雄一阵羡慕,然后那人一跃而上内城备马,双腿一夹,马鞭一抽,马儿“嘶”的一声,前腿离地,人留半空,下一刻化作燕鸿往前疾驰而去。
此时天色依旧阴暗,但已有晨光破晓的迹像。不时送来阵阵凉风,而天上更是不知何时下起微微细雨。
杨伟雄顺着吊桥望去,黑暗中隐约有具庞大的躯体。略一走近,才发现是一匹死马伏在地上,口吐白沫。
他凑近一看,但见马儿即便伏地,也难掩其身躯的雄壮,毛色光鲜,完全可以想像其奔跑时的英姿,“啊?这么俊的马也能跑死?”
“八百里加急的,哪有不是好马啊?”说话之人语气带着那种长辈冷笑后辈无知的不屑,“现在这种情况倒是少了,二十多年前,魔教和复兴会相继成立,那时天天都要死马!我见过最好的马,全身赤红之色,骨格何其壮。”说着,指了指死马说:“喏,比这大一圈也不止!”说着叹息一声,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才幽幽地道:“也跑死了……”
“二十多年前?姨丈,你在这干了多少年了?”
“失礼,二十五年了!”
“啊?怎么还在混守城兵?”
范如森默默无言。
“你俩倒是用力抬啊!”
“是!”……“是!”……
三人合力将死马抬上斗车,运进城里。
杨伟雄腹中作响,望那匹死马,口水径直流而下,马肉是出了名的鲜,要是配上几口美酒,当是……
却是范如森白了他一眼,也活了半百岁人,哪里不明白少年心思,“第一课,城门跑死的马不能吃。”
“为什么?”少年对一餐平白到口的美味,不愿放过。
范如森一边推着斗车一边道:“从前有一队士兵,整整一队,就是这般烤了一头死了的马,结果后来他们整队人都被人活活烤死了。原来那马的主人是某门宗显要,对那匹马的情愫是极深!”
“啊?”杨伟雄大惊失色,“他们烤了朝廷的人,朝廷不管了?”
却是另一名推斗车的士兵接口道:“是朝廷自己处死他们的。”
“啊?”少年又是大惊。
“你知道人们怎么称呼现在的皇帝吗?”
杨伟雄不假思索地道:“炎帝?”
“错了错了!”范如森接口道,接着他凑到自己姨甥耳边,细声道:“傀儡王,或者傀儡王第三代。”
“现在的朝廷说白了,就是大家族,大门宗的钱庄。大门宗说出兵攻打魔教,朝廷便带头讨伐。大家族说增税,朝廷便增税,大家族说立法,朝廷便开会讨论立法,而像当年飘渺派南迁,后来因势力问题和剑皇宗对峙,朝廷连屁都不敢放。以前将文承公主嫁到剑皇宗,现在又让皇子娶玄冰门的……”他想了很久,却想不起那名玄冰门的女子叫什么,最后又补上句,“简直就是窝囊废。”
“姨丈,我们好像就是替朝廷办事……”
范如森:“……”
过了许久,范如森才又吐了句,“现在这时势,当真如一杯动荡的酒。”种种迹象表明范如森当真嗜酒如命,就如刚才他摸了摸那匹死马,当下心中便想,啊!真的死得像死酒一样。也不知死酒是何物。
……
黑暗之中,不知谁在摇晃酒杯,但见杯中酒液红润,摇出层层涟漪,传出阵阵幽香。
那人坐在石椅上,又轻晃一下酒杯。忽地道:“就像一杯动荡的酒。”也不知那话有何深意,但见他望着酒杯怔怔出神。
他身后站着两名亲信,身材高大,战甲披身,腰缠宝剑,英气逼人。
忽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随后一看,却见一个身材矮小,身穿官服的人拜伏在地上。
“奴才凯德叩见皇上。”
原来那摇动酒杯之人,便是当今皇上,被人称作炎帝的男人。当然更多的人,在背后称他为小丑皇,傀儡王。也不知这漫漫长夜,何以不找美丽妃嫔,却来到这祭天台,对月饮酒至天明?
“你起来罢。”炎帝幽幽道。“事情办得怎样了?”
那人站起来,才道:“端木老祖的寿礼已准备妥当,已经通知守城士兵这几天前来祝寿之人,均予以放行,不过……”
炎帝望了他一下,示意他说下去。
“不过就怕一些人以祝寿为名,捣乱为实……”
“不碍事!”却是炎帝一挥手将他的话打断,“端木袁平素极爱面子,我弄得越看重他,他越欢喜,最好出几荏事儿,好传到端木袁耳边。”
凯德当即会意,“奴才明白!”
“却是切记,不可让喜宴受到任何惊拢,可明白?”
凯德连忙点头。而炎帝则转过身去,又摇动一下手中的杯,望向东方,只见天开始吐白,忽的停住了手,又转过头去对凯德道:“可有靖儿消息?”
“据奴才所知,迎亲队已经去到漠河镇,在渡过漠河时,耽搁些时日,离玄冰官大概还有七八日路程……”他犹豫一下,再道:“据说,王子很不高兴的样子……”
“漠河村?”炎帝若有所思地道,最后却无奈地摇头,“我不记得有这地方了。这十数年来,多少村消失了,然后又有多少村忽然冒起?唉,总归是消失的多……”
凯德连忙跪下,道:“皇上日理万机,黄土之下,小村小落多如牛毛……”
却是炎帝自嘲般道:“多如牛毛?”
凯德头压得更低,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全然只怪那白瘟病……”却是他忽然闭嘴,声音亦越说越小。一直低着的头,忍不住抬一下偷看一下皇上,却又不敢与他视线对触,便又缩了回去。把头压得更低更低……
黑暗中传来一声微叹。
“你退下罢!”
凯德如获大赦,当即叩头退下。
炎帝缓缓站起,余光扫过,却发现自己身旁的一名近卫眼中居有鄙夷之色。炎帝不怒,反而温和一笑,“佐海……”
一名侍卫上前,应了一声。
“你去帮寡人将奈洛带来。”
那近卫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宏志,你过来,给我倒酒。”
另一名近卫应喏一声,也便上去。拿起台中酒壶,却才发现酒杯中的酒已满。当下不解向炎帝望去。只见炎帝正用一种温和而又极深邃目光望着他。
“宏志,你可鄙视寡人?”
“属下不敢!”当即想跪倒在地,却是一旁的炎帝将他扶起。
“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你又不是凯德。”炎帝接着道:“你可是鄙视寡人对大家族大门宗阿谀奉承?”
“属下……属下……”那近卫一时不知该说甚,却是炎帝又一次打断。
“好了,我明白,我又何尝不知道别人在背后道我是‘小丑王’……”炎帝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之事。又道:“你可知,当今天下之势便若寡人杯中之酒。”说罢,他轻晃酒杯,又道:“你可知晓,何以平息这波动荡?”
宏志望去,只见杯液动荡不止,大有树欲静而风不息之感。一时只是茫然摇头。
炎帝又道:“你可知寡人何以滴酒不偿,空对月?”
宏志又摇了摇头。大感今天皇上好像比平素更高深莫测。
“因为寡人要保持清醒,来想怎么平息这场风波。”炎帝忽地一笑,依旧是平和的,“你猜寡人想到的方法是什么?”
宏志再一次摇头。
却见炎帝将酒杯拿起,像往昔一般摇晃一下,在宏志目光下,一口饮尽,滴酒不剩。
“如此……”炎帝淡淡的道,只是他脸上平易之色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分狰狞,两分冷漠,三分肃杀。
便是如宏志那般天生善战,对敌经验无数,一直撕杀到内殿骑士之位。也是不禁凛然一惊。也便是此时,外面传来一声:
“陛下,奈洛带到!”
炎帝缓缓转身,脸上微微一笑,刚才那肃杀之意全然消失不见。
“佐海,宏志,你们两个退下罢。”
佐海应了一声,当下便退出。宏志迟疑一下,也随退下。
奈洛低头跪下,炎帝说了平身时,奈洛的样子居然变了,右手又是一抚脸,居然又变成另一张脸。江湖上人称奈洛为千脸魔人。
平台之上,只剩下炎帝与奈洛,只见炎帝神色平和,不时微笑,细声低语,而奈洛则不时点头,只是那眼底下的光是越来越明显。那种贪婪,嗜血般的……目光……
这时晨辉刚从东边吐出,摇摇望去,太阳却是东边两座山之间升起,有若沉池之石,只是那石头光芒万丈,而又旭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