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雄年仅十七,长得比年龄却是成熟很多,身材高大,额上大字纹早生,既显老又不吉,眼袋浮肿,肤色萎黄,看上去三十有几。而相较之他早熟的外表,他的心志却是稚嫩得很,不知是年少荒唐,还是年少无知,在老家已经是刺头一般的人物。时时与村中无业青年厮混在一起。所作之事,往往便是在农家菜地,小偷小闹,时偷鸡时摸狗。其父亲杨铁涯多次教导无果,便对他说,你杀个人还让我长点面子!真是全家的脸都让你丢光。其后杨铁涯便想将他送去参军,但想想现在的军队总是为门宗充作马前卒,现下已然不同往昔的打仗,现在都是修真者间的对抗,寻常百姓真的如草芥一般,往往送命只为探对方的虚实。九去真的没有一归。其母亲又是哭丧一般苦苦哀求多日,才让他断了这个念头。直到去年的十月,杨伟雄多年不见的姨丈范如森居然来了拜会。杨铁涯与范如森两人相谈甚欢,得知范如森在中州城身居要职,便嘱托他帮自己的雄孩儿找份体面工作。也不知是范如森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姨甥有多刺头,或者压根就是当天喝多了。他答应得很爽快。
杨伟雄已经去到中州城好几天了,当天是被大城大景所叹服,但见高楼林立,人来人往,男的骏,女的俏,街上飘着附近食肆的香气,透着附近衣铺锦绣的彩光。真是不出井,而不知自己是蛙。其后马上又被纸醉金迷的世界迷倒,一步便步入怡红院。上酒上菜上女人。
杨伟雄最喜欢的是绿子,绿子长得很是标致,人如其名般身穿一身秀绿。绿子是卖艺不卖身。杨伟雄却是不识音律,把绿子点到自己身旁,这是牛点牡丹。
一曲唱罢。绿子盈盈一笑。眉目如画,望着杨伟雄那张“老迈”的脸。好像会知音一般。
杨伟雄尴尬笑笑,轻咳一声,“饮酒饮酒……”
绿子一笑,饮了一杯,脸上未见潮红,口上却道,“小女子,实在不胜酒力……”便是把酒杯放到一边,手抱琵琶,半遮面。低眼,调音,抬眼望知音,传情眉目,黄莺开腔……
一曲唱罢,绿子轻道,这是杜易常的《秋水游》。
杨伟雄红脸道,“饮酒饮酒……”说着便把酒杯递上。杨伟雄并没有受到多少教养,事实上是顽石难教。心中却暗道要是教我的先生有这美艳,莫说是秋水游,夏水游,春水游也不在话下。
绿子轻啜一口。“我是真的醉了,杨公子……”
杨伟雄被那声“杨公子”叫得心中一阵酥麻,双目呆滞如痴。
“小女子,失陪了。”说着,绿子便站起身来。
却是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男人气冲冲地跑了进来,不知是否杨伟雄已经饮醉了,他只觉那人头尖,脸窄,活像一只猴子。
那个像猴子般的人指着绿子,转头对后面一名白衣少女道,“这不?绿子不是在这里么?”
那名白衣少女面露难色,却是绿子笑道,“翠儿新来,杨少侠莫要见怪!”
杨伟雄还道是自己,但见那猴子点头,“绿子,我是想念极你了,多日不见,每次前来,都说你重病不起,实在是挂念之极。”那猴子言之切切,却是忽然语调一转,“现在一见绿妹儿,实在是放心之极……之极!”
杨伟雄忍不住站起来道:“绿子姑娘已倦了!你还是明儿请早吧!”
那猴子上前一步。杨伟雄毫不认输,亦上前一步。却是绿子凑到杨伟雄耳边轻道,“杨公子,这人你得罪不起……”轻道完这句,绿子便走到那猴子面前,道:“杨少侠,西厢请。翠儿,你侍候一下杨公子。”
翠儿愣了一下,哪位杨少侠,哪位杨公子?
那猴子阴笑一声,向杨伟雄得意的示威一下,然后便随绿子走了出去,手却是摆到绿子的腰间。
“翠儿……”杨伟雄带点愤怒,却又有点怯生生的道。
还愣在那儿的翠儿道,“是的,杨少侠。”
“刚才那个……那个……猴子是什么人?”
“啊!”翠儿道,“我可被他吓坏了!刚才他找绿子姐姐,我说姐姐不舒服,他大怒之下,一手便制住我,我只觉得血气翻腾,还道自己要死了……”说着,坐在椅子上,一舒气,好像庆幸活了过来。半响才道:“他啊,以前常来,那时绿子姐姐还不会避着他呢……只是那时我并不是服侍绿子姐姐,那人便不认识我。”
“他是谁?”杨伟雄倒了一杯酒递给翠儿,自己又倒了一杯。
翠儿接酒后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啊?他是腾龙阁的杨蝠威。听人说,他好利害的样子!”
杨伟雄没听过什么杨蝠威,但是腾龙阁却是听过的,整个淼朝大陆,几乎是无人不知!杨伟雄也是欺软怕硬之辈,脸上狠色顿时软了三分。
“绿子后来为何会避着他?是不是那人越来越不老实了?”
只见翠儿掩嘴一笑,“什么越来越不老实?他们早是老相好了!”
“啊?”杨伟雄大失所望,还一直以为自己在浮海中,找到一片净土。
“那时候……”翠儿回忆道,“那时候,绿子姐姐是卖身的……”
杨伟雄那块净土又消失了三分。
“后来,便不卖了……”翠儿幽幽地道。
“为何?”杨伟雄的声音了无生气,只是出于惯性而问。
“后来,她爱上了一个人了。最近的事了,前不久,绿子姐姐还有几位姐姐被‘妈妈’送到歧东城表演,歧东城杨少侠你可知道吗?”
杨伟雄点了点头,道:“卖奴隶,卖妖兽的地方。”
“是了!”少女道,“我起初就是在那边卖过来的。”说罢,蹙眉苦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古脑儿便是一杯。脸色是红也不红。
“那后来呢?”
“不清楚……”翠儿道,“好像出了点事儿,也不是一点事儿啦!应该是很大的事儿,听说绿子姐姐被一个人救了。她们都说那个人长得可帅了,我只听说他长了一头长发,虽然从来不曾听说绿子姐姐说喜欢他,但是那种事,不用说,也清楚得很。从那回来之后,绿子姐姐便很少接客了。”
翠儿又小声道:“听说,绿子姐姐准备帮自己赎身……”
……
那天后,杨伟雄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没再去怡红院。但是又换了个地方挥霍,慢慢又找回那种堕落的本性,绿子那事,早便如过眼云烟。其后不到三天,母亲偷偷给他的盘川挥霍一空,挨了一天饿,终于才找到自己的姨丈。那时范如森脸色通红,稍为认识他深一点也知,那是他的本色。
而范如森也不多话,当下便递给他一套士兵的军装,深蓝之色,一点也不精致,亦无木甲,只是轻轻一层布料,而其职位是中州城的守城兵。
杨伟雄大是抱怨,说什么不来个爵爷来当当。范如森像望白痴一样的表情望着他,最后无语转身离开。
第二天中午时分,杨伟雄穿上军服,来到城门之下,但见好些士兵坐在树荫下休息,只有值勤的士兵顶着烈日像木头般站着。当下,杨伟雄也是走到树荫之下。只一走近,便有人道
“新来的?”
杨伟雄点了点头。
“我叫杨伟雄!我姨丈在中州城可是大人物啊!”杨伟雄是这样在众守城兵里介绍自己的。
“啊?阳痿?”一个士兵听后哈哈大笑。
“不是‘杨伟’,是‘杨伟雄’!”他正色道。
“不是‘阳痿’,而是‘阳痿熊’?”另一名士兵又是哈哈大笑。
“正是!”杨伟雄正色道。
大家都哈哈大笑,如同置身酒馆一般。杨伟雄不知他们笑什么,但最后居然自己也笑了。
……
在树荫后的远处拐角,站着一名身材肥胖,身穿普通寻常百姓衣物的人和两名士兵,士兵是一高一矮。只见那肥胖的百姓面上狠色越来越深,相反那两名士兵的头却是越来越低。
“季大爷,麻烦再通融几日!我们一定能把钱还给你!”高个子道。
“是啊是啊!”矮个子也跟着道。
“通融?通融个屁啊!我要是不通融,要不是看在你俩兄弟的爹份上,你们现在还能站着跟我说话?我不先打断你们的狗腿儿?”
当下那两名士兵大气也不敢喘。
“这样吧!”那季大爷语气一软道,“你俩兄弟把你爹的房契出来做抵押,这事我便算了。”
“季大爷!这样我们的爹会杀了我们的!”
“哼,你们以为这几亩破地烂房,便能抵住?那是叔父我让着你们!”
“是……是……是……”俩人连声答道。
“要不?我把你俩卖到歧东城?”季大爷自言自语道,声音虽低,但那两兄弟是听得真切,当下是连连摆头,“不行!”季大爷道,“你俩也卖不到几两银。”
“是啊是啊!卖不到几两银的!”俩兄弟连连点头。
“要不我就把你们的手手脚脚给斩掉,想着也有趣!”
高个子脚下一软,便跪了下来道:“季大爷,你就饶过我们两兄弟吧!”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是我求你们给条生路我!这样吧,要么你们把房契给我偷出来,要么……我也不斩你们的手手脚脚了……”
俩人听后,心中一舒。
“我就把你们下面最软那块肥肉给切了!你们觉得如何?”
“季大爷,你……”高个子道,又是用手顶了旁边的矮个子,示意他也跪下。却是同时,那矮个子用手推了高个子一下。俩人都愣了一下。只见那矮个子,忽然把嘴凑到高个子的耳边,细声低语,眼中却是望着远处树荫下的不知何故都在哈哈大笑的士兵,特别是那个新来的士兵。
高个子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却是脸上一喜,也不知他听了什么,道:“季大爷,我有一计……”
“能还钱的?”季大爷将信将疑。
“能的……能的……”
“那说来听听!”
只见那俩兄弟轻声细语,不时,就望望树荫下的士兵,手指不时向那边指着,方向却是不偏不倚指向那个新来的士兵。口上说个不停。季大爷脸上疑色依旧那般深。
……
“季大爷,你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吗?”
“我是怎么都不相信那小子很有钱!”季大爷老练地道,“不过你们可以试试……”
“多谢季大爷……”
“多谢季大爷……”
“先不要谢,七日后要是没钱还。你俩把下面洗干净吧,然后我会把你们卖到歧东城!”说罢季大爷拖着他肥胖的身形转身离开。
那俩兄弟连连喘气,在哪之前,他们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新来的士兵……
……
中州城,城门内不远处的树荫下,士兵们不知何故在哈哈大笑。
大笑中一人问。“对了,阳痿,你姨丈叫什么?”
“他叫范……”却是旁边突然有一个粗眉大眼而又冷板着脸的官兵走了过来,一拍他肩膀,打断他的话。
那官兵手上正拿着一张纸,正低头看着,问道:
“杨伟雄?”
“是的。”
“呃……”那官兵沉吟一下,双眼又是看着那纸条,“从孤歧镇来的?”
“是的。”
“没听过。”
杨伟雄心中不悦,正欲开口,却是那军官先道,这次却是没看着纸条,而是看着他道:“这个月你得值夜班,和你一组的是范如森。”那官兵说完这句话后,一眼也不多瞧便走了。
而杨伟雄却是口张得像鸡蛋那般大,直到那官兵走得没影了,他才醒悟过来,大吼:“你说什么?我跟谁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