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许久未现身的宁老板终于出现了,不仅带回了仿佛从墓穴尘封了数十年的皮箱子,还带回了一个女人。
邱明远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惊叹:“是人啊……我这得有几个月没看见活人了,更别说是个活女人了!”
“女人?”宁潭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自己身后跟着的女人,她面如死灰,披头散发,犹如死尸,除了那双眼睛还像个活人。“这可不是人。”
宁潭从皮箱子里取出一幅画,挂在了墙上,那跟在宁潭身后的女子竟然就这么走进了画里,成了一幅画。
“这是……”
“这是一副孟婆像。”宁潭轻轻抚摸这副画像,画中孟婆背对他们正在熬汤,“她就这个脾气,心情好时才会对着我们,以后晚上你有她作伴,就不用怕那些孤魂野鬼来欺负你了。”
邱明远虽然不懂宁潭的用意,但是这书店里挂着一副孟婆的画像,自然是要供奉起来的。神台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是该有的水果和香火总归还是有的。
“你可知,孟婆泪值千金,千年落一滴。”宁潭取出一个小瓶子,敲敲墙上的画,无赖道,“孟婆,你我相识已有千年,就给我一滴,一滴就好。”
“滚。”不愠不怒的声音从画里传来。
宁潭将瓶子塞到邱明远的手里,“这个任务交给你了,她要是哭不出来,我就不发工资。”他便又拍拍屁股消失了。
邱明远可真是欲哭无泪,不过想起前几日在看到的一本关于孟婆记载的书。他将那本书翻出来,说道:“孟婆姑娘,我不会强迫你哭的,我这里有一本关于记述孟婆的书,你想听吗?”
“姑且念来听听吧。”
“西汉年间,有一户姓孟的人家,家中兄长皆已参军,只剩一女留在家中陪伴老父母。这孟姑娘打从生下来便没哭过,所以从不知眼泪为何物。
曾有一道士路过,为她批命。一生一滴泪,一泪救苍生,一泪忘前尘。
后来孟姑娘到了及笄的年龄,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几个哥哥也特意告了假,从军营中回来探望她。与此同时,也带回了在营中的至交好友。”
邱明远指了指书上的两个污点,“抱歉实在无法辨认这被墨迹挡住的两个字,可惜不知道这位将军的名字了。”
“继续念。”
“这位将军年纪轻轻,战功赫赫,与孟姑娘一见如故,一年后便成了亲,许下生生世世不分离的诺言。大婚那日,孟姑娘取下珠钗……后面的字怎么都消失了?”
孟婆白皙的手从画中伸出,拿走那本书,轻轻一翻,扔进了柴火堆里,继续搅拌她的孟婆汤。
入夜,邱明远守着店,不知不觉飘来一阵异香,伴着这香味渐渐入睡。
孟婆从画里慢慢落地,绾起她散落的头发,摊开自己的掌心,是珠钗留下的印记。
*****
我是孟婆,很久以前并不是。我曾取下珠钗,在我们的掌心留下印记,即便不能相守生生世世,也不能让他忘了我。
“梦儿,以后你便是我掌心的朱砂痣。”
“……”
那日我望着他一身红装,策马远去,奔赴他的战场。
我撑着伞,日日在门口的柳树下等他归来的消息。他说过若他回来,定卸去这一身盔甲,与我在这安然度日。
可我等来的是烽火不断的消息,和一身早已破败不堪的战衣,几位兄长带着他不离身的佩剑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忘了他。
我记得那一日,烟雨蒙蒙,他好像站在柳树下朝我挥手,说着他终于回来了,可惜不能陪我走到最后了。
从此我卸下红妆,披上他留下的盔甲,冲上战场。我要走他走过的路,做他做过的事,这样至少,还能觉得他就站在我的背后,只要转身就能见到他。
直到最后一次,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之上,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尸堆之上,手握敌军战旗,胸膛插着我射出的利箭。
“梦儿,对不起。我是奸细。”他跪在我面前,渐渐失去温度,和无力垂下的双手,那抹红色此刻显得多刺眼。
“我知道,从你娶我那日就知道你是奸细。从小精通药理,我又怎会不知,你偷偷在合卺酒里加了避孕的红花。”那日我记得雨下的好大,足足下了三日,冲散了这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阎王问我,可愿转世投胎。我摇头,人世太苦,酒太涩。我愿留下为往生之人熬制最甜的汤,忘记前生的酸甜苦辣。
可即便如此,在这来来往往的魂魄之中,我总能一眼便望到他,和他掌心的红痣。
可他终究还是负了我。
*****
邱明远抬头,感觉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孟婆画消失了,但是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瓶子。
“这就是孟婆泪吗?”
“孟婆泪?”夜和接过瓶子打开,只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瓶底散着凄凉的光,掌心的朱砂痣开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