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赖耶醉酒醒来已是三天后的事,金蟾本体颜色在三日间忽浅忽深,像是发了疟疾。阿赖耶拜托王寂惺找了些野生药材,将就着补补身子,也不敢有什么挑剔。阿赖耶醉酒误事,自觉惭愧,发誓不再喝那千百年的猢狲尿,百年内的除外。
王寂惺听过木下三郎关于阴阳变化的那番高论,自有心得体会,对阴阳之法的修行更进一层,只要休息下来便自觉揣摩修行,时间长了身心舒泰,精神力量颇有提升。
王仙儿仍然忧心忡忡,木下三郎依旧死皮赖脸。伏藏大师阿赖耶好歹恢复人形,但一时还无力施展术法,只好跟着几人骑行。阿赖耶本想说服几人歇息数日,等他全好了,一个大法就回了页尔山,以免舟车劳顿。王寂惺说不行,您老还是多休息,不然上天后又踩破了云彩。
却说羊刃领着众道长前往页尔山,晓行夜宿,十分辛苦。为避免麻烦,所有道长都换上寻常百姓衣服,一路上倒不曾受到官府为难。
春风县新任县令的坐骑确实不错,困在县衙可惜了,好在被王寂惺一行“解救”,也是个“物尽其用”的意思。
王寂惺被朝廷通缉,其情况非比寻常,乃是皇帝和郭将军五儿授意的,所以各州各府不敢怠慢,悬赏的图文告示四处张贴,至于是否下狠力去捉,就各有各的心思。王寂惺四人不能走大道,只好寻偏远的路走。阿赖耶抱怨王寂惺是一根筋,有捷径不走偏要绕远路。王寂惺问捷径在哪儿?阿赖耶拍拍胸脯:“本大师就是捷径!”
三郎让阿赖耶试试功力恢复如何,阿赖耶运力施法,刚开始还颇有劲头,谁知念头一岔便泄了气,再提振就力不从心。
“那酒真他娘厉害!”
王仙儿道:“官府追得紧,不宜在一个地方久留,赶路吧!”
“弯弯绕绕几道岗,风雨迢迢饮千殇,花儿美女同相伴,尽消西风脸上霜!”三郎又弹起了琵琶,坐在马背上前摇后晃,嘴里咿咿呀呀喷出淫词艳曲,阿赖耶与王寂惺同乘一马,不住地打拍子。
越行越荒凉,朝廷的追兵应该不容易赶上了,不过荒山野岭的豺狼虎豹可紧紧跟着。几层浮云轻曳裙纱,缓缓飘移,前方豁然开朗,现出一座镇子来。
“哟,哪儿来的城郭!”三郎欢喜不已。
“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阿赖耶忽抚掌而吟叹,“这镇子好熟悉,不知几时来过!”
策马趋近,屋舍俨然,壁垒箭楼齐备,倒有割据一方的派头。城门口有个卖柴的老汉,王寂惺上前施礼问道:“老人家,请问此地叫什么名儿?”
老汉扣了扣手里的烟锅,道:“你们是外乡人?这里是唯心镇!”
王寂惺问道:“不知此镇受哪州哪府管束?”
老汉笑了:“咱们这儿不受官府约束!”
门禁不算严格,王寂惺一行顺利进城,在一座牌坊下停住了脚。众人仰望牌坊上的大字,写的是“万法唯心”,竟有明显的佛家意味。
街市之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不知犯了哪家的忌讳。
四人到处觅食,不见有饭铺小摊,把三郎急得跳脚。
“什么鬼地方,穷乡僻壤,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饥荒”闹得厉害,不曾注意有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骨碌碌地靠近。汗血马,金楠车,雕花讲究,不吝金玉。驾车之人虎背熊腰,威武不凡。车停了下来,窗帘挑开,是个面团团富家翁,肤色白皙,三十来岁。他优雅地朝窗外看看,轻伸颈项,慢张金口,露出金、银、翡翠三种材质的牙齿。富家翁喉中发出低沉咆哮,接着一声清脆的咳嗽,咳出一口丰富多汁的油痰。动作潇洒,喷吐适度,然而那口痰却不争气,偏偏掉落在了马车的侧壁上,形成一大滩淋漓的“瀑布”。富家翁皱皱眉,徒手去揩拭痰迹,但那滩汁水却越抹越“糊涂”。
富家翁看到四个目瞪口呆的人,风尘仆仆,不像本地人,连忙缩回玉手,故作镇定地望着四人。
“几位是外乡人吧?”
王寂惺答道:“是,恰好路经此处。”
“在下王不留行,此城之主,各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阿赖耶圆睁怪眼,乐道:“王不留行?这不是药材名儿么?”
王寂惺拱手为礼,道:“王老爷,贵地可有饭铺么?”
“客人有所不知,城中百姓自给自足,没有酒楼饭店,若几位饿了,我老王可尽地主之谊,就请到舍下用饭吧!”一边说,一边把手在车窗帘子上擦了擦。
“恭敬不如从命!”三郎和阿赖耶欢喜踊跃,连连催促快走,说腹中无食,心里慌得很。
“请随我来。”王不留行坐马车前头引路,四人紧随其后。
城主开路,何等荣耀,群众异样的眼光早就收藏到了心里,百十个私心发出无声的呻吟,仿佛能看到从他们嘴里吐出五光十色的泡泡。
唯心镇百姓还在思索城主与四个外乡人的关系时,城门外扬起一阵烟尘,马嘶蹄响,鞺鞺鞳鞳。
“让开!快让开!”快马上一名年轻男子连挥马鞭,火急火燎的样子。
一个青衣男子躲避不及,眼看要被马撞上。
“吁!”马上男子狂拉缰绳,那马儿仰天长鸣,前蹄都立了起来。
男子跃下马,瞪眼,咆哮:“操你妈逼的!你撞上老子的马了!老子赶着回去看老婆呢!滚开!”
受惊的青衣男子气得发抖,拔高嗓子道:“你差点撞到我了!你还有理!”
“撞到了吗?撞到了吗?老子问你!”男子嚣张地推搡青衣男子。
二人争吵不休,围观群众按例在一旁叽叽呱呱,指指点点。
这一切都被王不留行瞧在眼里。
王城主吩咐车夫带过两人来,就在马车上询问道:“骑马的是外地人?”
男子说:“操你姥姥!”
王不留行的脸抽搐了一下,四周围静下来,屎壳郎在地上滚着粪球经过都响出了声音。围观群众脸色煞白,赶紧溜掉,也不看了。
老王说你跪下,老婆先别慌着去瞧。
男子问你是谁。
老王说是隔壁老王。
男子挥鞭就要打老王。
王仙儿劈手抢了男子的马鞭,叱道:“好不要脸!”
王不留行对王仙儿点点头,微笑,摆手:“我来。”只轻轻在男子肩头一拍,那人眼白一番,直接跪在了地上。老王笑眯眯地说:“骑马要注意安全,不可急躁,知道否?要是撞了人就不好了!”“啪”一声给了那男子一巴掌,将他打得晕了。
男子正待发作,又一巴掌扇来,实实在在打在脸上。
“直娘贼!老子非杀了你!”
“好啊,给你刀!”老王从腰间抽出一把金柄镶钻的匕首,塞在那人手里。
那男子气血上涌,脖子都红了,受不过这奇耻大辱,双手握刀,刺向老王。刀柄比刀刃还闪耀,起先在男子手里,眨眼却到了老王手里,不知怎么变的戏法。
王不留行叹口气:“你真敢动手,可惜慢了!”一刀削掉男子左手两根手指。
“好!”三郎拍手称赞。遭受欺凌的青衣男子张大了嘴巴,心里的气吓跑了大半。
断指之人的狂嚎比之将死之人不同,更为洪亮暴烈,燃烧生命的愤怒占据了所有思维。
又是金光一闪,男子的右手被齐齐斩下。
“王老爷!”王寂惺叫住王不留行,说道,“是不是下手太重?”
老王摆手:“重乎哉?不重也!”
不愧是一城之主,俗话说“慈不掌兵”,“掌兵”的多半不“慈”。青衣男子见不是事儿,偷偷逃了。
老王左手箍住男子的嘴,右手将匕首插入其口,旋转搅动,外面的嘴唇都绞得烂了。男子万万没想到今日有此一劫,骑马撞到了煞神,或许就此丢了性命。他挥舞残臂抗拒,鲜血喷洒了满地。
三郎和阿赖耶似有不忍,王寂惺已是上前挡在了老王面前。
王寂惺劝阻道:“城主手下留情!这人有罪,但罚不至此!”
王不留行收回血淋淋的刀,眼睛竟有些许悲悯的神色,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兄弟,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求情,中山狼的心性,你对他好,他却反口咬人。世上的杂碎多了,少了些对付杂碎的‘屠夫’,你们不愿当‘屠夫’,就由我老王来当!”
“啊!老子要杀了你啊!”男子的喊叫声已经含糊不清,血沫子喷了王城主一身。
“你们看看,这种人!你对他忍让,他便得寸进尺,如此反倒是害了他。必须要让这类人付出惨痛代价,他们才会生生世世记住,每欲为恶,自然却步!”
听着很有道理,王寂惺不知该怎么反驳。
王不留行对那倒霉蛋说道:“小子,什么是‘以菩萨心肠施霹雳手段’?这就是!你们这些贱货混蛋够了,平日没人奈何得了,如今就让我老王收了你们!好好领会这番苦心吧!”
男子的冲动退了潮,开始有些害怕了。
四个外乡人也好言相劝,忘了腹中饥饿。
王不留行道:“也罢!陆虎遗生,把他带回去,听候发落!”
马夫应诺,快速给男子包扎止血,将其扛上马背,引车回府。
阿赖耶悄悄问马夫:“你是陆虎遗生?”
马夫说“嗯”。
阿赖耶大喜:“那你让我咬几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