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赖耶双手齐动,如摸骨牌一般,在空中挥舞,忽然“咦”了一声。
“呵!有只大粽子!”阿赖耶喊道,“莫不是袁老头?”
“啥?”木下三郎道,“不可能!”
王仙儿绕到袁冢之后,失声叫起来:“有人盗墓!”
众人一听,纷纷上前查看,只见袁冢之后有个大洞,可容一人匍匐进出,洞口还有浮土和石块。
王寂惺心想:“不会是‘酆都鬼门’开了吧?但瞧这阵势却不像,太过平静。”一边拿出火石,点了个火把,往袁冢里面看。
王仙儿接过火把,率先钻进洞口,跟着王寂惺和木下三郎也紧随其后。阿赖耶尖着嗓子道:“有粽子!你们还敢进去?”
袁冢从外面看就是个“大馒头”,并不起眼,没想到里面却别有洞天。沿着狭长的墓道,几人举火前进,先匍匐,再半蹲,以至于可直立行走,墓中寒冷刺骨,阴气极重。路是朝下的,在一片木墙下断了“尾巴”。
“这木墙?好生奇怪!”王寂惺道。
三郎笑了笑:“小哥,这哪里是木墙,这叫‘黄肠题凑’!”
“哟!好大的阵仗!”阿赖耶掩着鼻子进来,“如此高的规格,怕不是他老袁可以享受的!”
三郎发出冷笑:“老先生,袁天罡能获得这般恩宠,那全靠自己的实力,岂能容人菲薄!”
阿赖耶听罢大怒:“你个人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三郎暴跳而起,差点撞上墓道,就要与阿赖耶理论,却被王寂惺拦住。
王寂惺道:“二位莫闹,快看那边!”一手指着木墙边火光之外的地方,在暗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躺在地上。
王仙儿移动火把,凑近观看,立时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一具丑陋的干尸!
“袁天罡!”阿赖耶叫道。
三郎有些不满,驳斥道:“看清楚了!它是个女的!哪里是袁天罡!”
王寂惺见那干尸确实身着女装,长发犹在,头饰灿然,头颈处断裂,仿佛被人折了似的。
王仙儿沉默许久,方才言道:“不葬之咎,尸化为妖,她是尸妖,并非此穴之主,外来入侵者罢了。”
三郎道:“不知哪里来的粽子,估计上面的大洞便是它的杰作。”
王寂惺道:“木墙已被这干尸刨出了窟窿,眼见就可以通过,不知为何竟功败垂成?”
阿赖耶用大袖子捂住口鼻:“本大师不喜干货!”
说话间,王仙儿已趴在木墙窟窿上往里探视,漆黑一片,伸过火把去照,隐约可见这象征身份地位的“黄肠题凑”之后是间斗室,没有异样。王仙儿准备往里爬,王寂惺忙制止道:“仙儿姑娘,别莽撞!”
王仙儿不觉莞尔,点点头,小心翼翼从木墙窟窿里爬过去,再拿火把一照,斗室之中堆满陶瓷,正面靠墙摆了一桌酒席,杯盘齐整,菜肴丰盛,宛如墓主生前所享。金杯玉爵,龙肝凤髓,这一桌酒菜完好保存了几百年,时间仿佛忽然停滞,墓主尚未用完这餐便溘然长逝,莲瓣金碗中的面条已经硬化,高脚银盘里的栗子还光洁新鲜,酒樽盛的酒越来越浓稠,逐渐腐蚀掉一层青铜,酒浆变作绝美的绿色。
阿赖耶闻香冒进,早已坐在了酒席前,拿起酒樽,打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香味瞬间溢满斗室。
“他娘的!这,这这他娘的什么酒!”阿赖耶大喜,抬起酒樽就往嘴里倒,三晃两晃,没有酒流出来,用手探探,原来酒浆凝固,就如极浓的浆糊,不能直接饮用矣!
阿赖耶伸出手指,抠下一坨酒浆,入口尝味,只觉甘美无比,五脏皆醉。
王寂惺惊道:“大师,你怎么吃起来了!”
王仙儿摇摇头:“有些晦气。”
三郎道:“和死人争供品,老先生真厉害!”
阿赖耶两眼放光,嚷道:“他娘的,此酒直如仙酿,让人难以抗拒!”
众人无语。
王寂惺叹道:“真是造化,主人已逝,桌宴如新,没想到还能一睹盛唐筵席。”
阿赖耶又吃了几口“仙酿”,嘴里就如塞了蜜糖,简直有些神魂颠倒,他大着舌头道:“老袁呢?叫他出来喝一壶!”
无人搭理。
木下三郎忽道:“仙儿,看来断霜道长确实来过了。”
王仙儿疑惑道:“如何见得?”
三郎指了指斗室墙上的一面大铜镜,说道:“那铜镜上的手笔,除了断霜道长,当今之世还有谁能为之。”
王寂惺和王仙儿这时才发现原来斗室一侧墙上挂了一面巨大的铜镜,火光烛之,青绿的颜色跳跃起来,镜周所饰的饕餮纹古朴而生动。镜面仍旧光滑如新,其上弯弯曲曲画了朱红的符咒,姿态如龙飞似凤舞。
“这镜子……难道就是‘两界古镜’?”王仙儿痴痴地凝视不动。
王寂惺道:“什么‘两界古镜’?”
木下三郎道:“此镜连接阴阳,隔离两界,镜子另一侧便是袁冢‘腹地’,格局复杂,机关巧布,‘酆都鬼门’和袁天罡本尊就在里面。”
阿赖耶面色桃红,好在光线暗淡,无人得见。他拎着酒樽,趔趄着凑拢镜前,“哟”的一声叫出来:“老袁好阔气!哪里搞到这镜子?本大师竟然没有探出此镜的存在,真乃奇哉怪也!”
王寂惺道:“我不太懂,你说这镜子里还有空间?”
三郎默然点头。
王仙儿冷眼旁观,又仔仔细细将木下三郎打量一遍,心下十分惊讶,却不说破。
王寂惺摸了摸镜面,触手感知到镜上两道交叉的裂缝,而那殷红的咒纹黏糊糊的,用鼻子闻闻竟有股血腥味。
阿赖耶觑眼看了半日,笑道:“断霜这牛鼻子颇有功力,这符咒的力量真是惊人,硬是将镜后的阴气给压了下来!不过……”
王仙儿道:“不过什么?”
阿赖耶转喜为悲,叹气道:“符咒之力不可久,镜破之日天下劫!”
三郎道:“看来诸位或多或少都知道此间情形,断霜道长能大耗真力暂时控制住危局,也真是有本事!够朋友!”
王仙儿将火把抵到木下三郎面前,照亮了他的面容,那八字胡在火光下微微抖动。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袁冢如此了解?”
三郎笑道:“仙儿,你莫问,今后会知道的!”
阿赖耶哼了声:“神神秘秘的!”
王寂惺道:“仙儿,来的路上你说到令尊之事,那看现在的情形,令尊到底怎么样了?”
王仙儿眉头紧蹙,垂首思索,沉吟道:“我也不清楚,但我相信断霜道长,他与我父亲相交一场,既然来过了,定然……”话未说完,王仙儿手里的火把突然熄灭,斗室瞬间被黑暗吞没,众人都吓了一跳。此时墓中阴风更甚,冷气缘着四肢侵入躯体,钻心的寒冷。
王寂惺胸前的“月爱珠”发出淡蓝的光,微微闪烁,那光辉缓慢发生旋转,以“月爱珠”为中心,形成淡蓝的“漩涡”,王寂惺身上的寒冷似乎被吸入了珠子。
王仙儿赶紧掏出火石火绒点火,墓室里“嚓嚓”响着火石撞击的声音,她有些慌张,黑暗带来强烈的不安全感,使人窒息。
王仙儿忽然感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忍不住大叫,声音在斗室里回荡。
“怎么了?”王寂惺急问。
“脚上有东西!”
“看不到!”
阿赖耶伸手入袖,不慌不忙拿出颗夜明珠来,斗室瞬间被绿光照亮。
三郎没好气地道:“你老先生早点不拿出来!”
王仙儿定睛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只见先前木墙边的女尸此时双手抓住了她的脚踝,断裂的颈项弯曲出诡异的弧线,干枯的头发缠绕在她的小腿上。不知何时,这尸妖竟爬了进来。
王寂惺“眼疾脚快”,狠踢出一脚,向女尸踹去,然而女尸拽得太紧,竟然无法将其扯下。
阿赖耶道声“罪过”,与三郎一齐帮忙,好撕歹抠,才将女尸解了“锁”。
王仙儿坐在地上,惊魂未定,此刻才想起腰间佩剑没用,于是拔出宝剑,欲待磔尸。
三郎劝说道:“等会儿拖出去烧了便是。”
王寂惺道:“这尸妖本已消停,不知为何复又动弹?”
阿赖耶怀抱酒樽,一副知情人的样子:“墓中极其阴寒,正是妖魔鬼怪的理想居所,如‘蚁之附膻’、‘蛾之扑火’,此尸妖全凭感觉在行动!”
王寂惺道:“此地不可久留,先出去再说吧,这里的事还要从长计议!”
众人表示赞同,相携而出,墓主的酒樽被阿赖耶藏在宽大的衣服内带走。
四人见了天日,身上寒气渐散,三郎拍手道:“呀呀呀,忘了那尸妖了,我再进去一趟!”
王仙儿正招手叫三郎,三郎已然又钻进墓道。
木下三郎进入“两界镜”斗室,默默站了一阵,然后脱掉上衣,露出整个左臂。他用右手箍住左臂根部,使劲一捏,左臂竟然齐齐断下!不见鲜血,似乎也不怎么疼痛,三郎将左臂放在筵席上,右手二指当胸竖立,闭眼诵了几句咒,那断臂顷刻膨胀,现出人形,不多时又出现个木下三郎,就赤身裸体坐在桌边,连八字胡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郎喘息不止,左臂断裂处缓缓生出“芽”来,眨眼间有了手臂的雏形,再片时新臂“就位”,宛如旧者,只是显得白嫩些。
“三郎我不在还真出岔子!小子,这里交给你了,自己找件儿衣服穿吧!”
三郎右手拽住女尸的脚,将这蠢物拖了出去,在墓道遇上王寂惺,王寂惺责怪他许久不上来,让人担心不已。三郎笑笑不语。阿赖耶在洞口拉了三郎一把,三郎闷哼了一声。
阿赖耶叫道:“好个白嫩的手!”
几人合力填住洞口,加固石“馒头”,又把尸妖烧化了,当夜就在石堡歇息。王仙儿梦到父亲笑盈盈的样子,说是故友卜安已来看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