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焱会要来“谈一谈”并不出安一一的意料之外,如果他就此无影无踪才叫奇怪,依他的性格与习惯,这件事不谈出个结果来恐怕不会这么容易罢休的。毕竟,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她都很奇怪为什么自己那么容易就下了决定,几乎一瞬间就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那种“未来肯定黑暗无比”的感觉令她得用好大意志力才没有当场尖叫一声冲出包间。
或者,当时提到的话题激起了她极为不好的回忆,又或者当时她正沉浸某种情绪中,一时冲动,等到察觉时她已经把那话说出口了,事情已经没了改变的余地。
“不,我不认为这是你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
此时,面对商焱的质问安一一明白自己是无法反驳。
安一一今天加班,林天加“学”,他们便约在了中午时分,离她工作地方很近的一幢茶楼,这是她挑选的。她觉得挑在这个时间本身已经证明了些什么,如果是想和好的话,应该不会约在时间紧张的中午吧,她觉得这个暗示已经足够传达自己的想法了。只不过,商焱也不知是“情绪接收装置”不足还是故意忽略了这个暗示,只是淡定地继续该说什么说什么。
安一一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决定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了。”
“那我们前面做的那些事算什么?”也许是看出安一一心意已决,商焱也不禁有些烦躁起来,他只觉得眼前的所有事都在脱开自己的控制,这是种非常不愉快的感觉,他并不喜欢,“难道说我们付出的那些时间和精力就全部无效了?”
观察了商焱半晌,安一一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又或者说,你做了什么就一定要有反应?”见他不说话,她试探地道,“你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吧?”
他犹豫了几秒才反问道:“难道不是?”
她立刻回答道:“那你就一点错都没有?”
这下轮到商焱沉默不语了,安一一却明白,他只是给她留面子不愿意说而已。想到这里,她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换了个温柔的口气道:“现在无论怎么追究责任都没有意义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之间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发展了。难道就不能这么算了吗?你还想怎样?”
沉默半晌后,商焱开了口:“你让我很失望。”
安一一皱起眉头:“你也让我很失望。”
深吸了口气,商焱也放软了声音:“我承认我有些霸道,可是你这样突然离开实在太人了,我的父母会怎么想?他们来见你并不是来看你脸色的。”
“那我的父母也不是来当你父母下人的。”话讲到这个份上,她也知道他是来火了,当然不会客气,虽然说不恋人就仇人有些俗套,可是现在情况已经不容她选择了,“也许你们习惯了,但不好意思,我这平民百姓还真不习惯!我无法想像以后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会有什么结果,而且最重要的,你觉得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要继续?你确定?”
“这是重点吗?”不得不承认,商焱皱起眉头来压迫力十足,安一一甚至有种移开视线的胆怯,“重点是你这么突然的行事,不仅是对我们,也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
叹了口气,安一一觉得双方沟通无能:“但现在问题是事已至此,明白吗?你说什么也没办法挽回了!我们不适合,由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你习惯于动用权威的东西来达到目的,比如你妈、比如你的工作,可是我更看重真诚的沟通而不是胁迫。如果我们是恋人的话,有什么事是你不能直接跟我谈的?如果你是怕我撒谎的话,难道在那种场合下我就一定会说真话了?而且还是在我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你是不是在跟我打仗?”
商焱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墨汁来,他似乎才发现自己遇到的并不是那个想像中的女孩子。他原本以为这是个坚强、温柔、贤惠的女人,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寻找着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保护伞,但当他连前方的路都挡住时,这个女人却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了他,独自向着自己选择的路走去了,根本不留恋在他翅膀下的温暖与舒适。
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在他的观念中,这是“不对”的,而且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
“你向我妈交待也是应该的。”
这个回答令安一一怔了怔,接着忍不住笑起来:“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他的脸色严肃冷静,光是坐在那里就散发出强烈的冰冷气氛,“她是你的婆婆,你有什么事不能向她说?”
“如果你把这句话里的婆婆换成丈夫我还比较认同点。”她终于发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叹了口气站起来平静地道,“只不过,现在看来我们确实是没办法再沟通下去了。”
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当她就要离开时又突然道:“我并不是要求你一切都服从婆婆或者事事交待,但是最起码尊敬是要有的。”
看来,这是商焱最后的挽留,也是他们之间复合的唯一机会,安一一看着他的面无表情,最终还是叹道:“看来我们对‘最起码尊敬’的定义差太多了。”丢下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人了,再多留一秒她怕自己会激动,虽然吵架是十分无意义的,但她确实会忍不住!
当安一一慢悠悠地返回办公室时,老主任恰好泡了一杯红枣茶,看了进来的她脸色一眼,默默地多泡了一杯:“干嘛去了?”
“去和商焱谈分手费!”她开玩笑地道。
“哦?”老主任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这要是换成安妈妈来此刻恐怕已经跳起来了,“怎么样?要到了多少?”
“一分钱也没有,还被说不尊重婆婆!”这话自己一说,她才猛然惊觉,没好气地道,“靠,这还不是我婆婆呢!”
“换句话说,这不是证明他已经认定娶你了吗?”
放在几天前,这句话会让她万分娇羞,可是现在,她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寒,打了个颤:“还好我们之间还没有发生什么事……”
“是吗?”老主任斜了一眼,“你想发生什么事啊?”
“我就是指……”猛然意识到眼前的是谁,安一一送了个讨好的笑容道,“没有嘛,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知道,女人要洁身自好,绝不能当个随便的人!”
老主任这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安一一能听得进话她还是很高兴,只不过一想起安一一的恋爱经历,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你吧,要不就是周边连个像样的人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你还这么挑挑捡捡的,再挑下去,你的岁数就不饶你啦!谁没有个缺点嘛。”这种话安妈妈也说过,相比之下,老主任说的就让人容易接受多了,怎么说话也是一门艺术啊。
安一一闻言笑起来,开玩笑地道:“等林天长大再说?”
老主任一瞪眼:“你是想和你儿子一起结婚啊?”
安一一大笑起来:“也行啊,他找女儿,我找爸爸,那我就可以上新闻了。”
老主任闻言也是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得认真考虑考虑了,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要珍惜啊。”
“我知道啦。”安一一点了点头,见老主任又要开口,赶紧补充道,“不过商焱实在不行了!”
“到底为什么?”那天安妈妈在不是方便说话的时候,今天送林天去上补习本身已经晚了,来了后离中午没多少时间,忙忙碌碌地收拾一番后,她还没来得及交待和商焱之间发生的事,赶紧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交待了一番,讲完后便紧张地等待着老主任的判断。
令她高兴的是,自己的决定并没有错,老主任屏息静气半晌后叹道:“这也确实麻烦,你确实不能和她妈比的。”
她道:“不过我倒觉得他不是那种愚孝的人,他仅仅只是对我不听他的话不高兴罢了,他妈是个挡箭牌。如果他的决定和他妈相反的话,我相信他决定会按自己的想法做的。”
老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是,那小伙子很有主见。”
“主见?”安一一哼了一声,“已经不是主见了,很有‘命令’才对。我想他是军队呆久了,习惯下命令了,也习惯别人服从了。”
老主任瞥了她一眼:“其实吧,如果不是你以前的事,我觉得你倒是可以接受他的。”
“真的?”老主任对于安一一当年的事可算是半个直接参与人,所以她说话也没有顾忌,“我倒不觉得,就算是没有当年这件事,以后在别的什么事上我们还是会发生矛盾的。这个矛盾并不是消除了,只是掩藏了,早点爆炸也算好事,如果结婚后再爆那就麻烦了。”
老主任没有答话,捧着茶杯呆了半晌,突然道:“那件事……也过去不少年了吧?”
她答得也很干脆:“快七年了。”
老主任凝视她半晌:“你看起来不那么伤心了……”
她怔了怔,再次回想,却发觉真是如此。那天晚上的郁闷、纠结、痛苦与悲伤似乎都消失不见了,不知何时起,她似乎能够坦然面对过去了——真正的坦然,而不是做鸵鸟。
办公室里一时没有声音,气氛却并不沉重,老主任呼噜呼噜地喝完茶,感叹道:“如果没有当年的事,你现在自己的孩子也该会打酱油了吧。”
安一一轻笑起来:“我现在的孩子不仅仅会打酱油啊。”
老主任也跟着笑了起来时,安一一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李锋:听说你和商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