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骑着墨麒麟出了林府边门,沿着大街一路向西。经过一处破落的宅子,院子门前挂着白色的灯笼,大门半敞着,从门前路过时隐约看到院子里有人在烧纸,有阵阵哭声传出来。
絮屏原本以为只是普通人家在办丧事,但宅院门前一顶宫轿却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剑棠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刁镜锋的住处。刁镜锋今天早上死了,这顶轿子应该是他姐姐丽妃的。”
提到刁镜锋,絮屏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眉心一跳,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原本清亮的眸子里聚集起了恨意,扶着马鞍桥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剑棠搂着絮屏的手臂紧了一紧,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歉意和几分哀伤:“屏儿,我知道这个刁镜锋是咱们郭林两家的死仇,本就应该得而诛之。可他是我们能查出害死我堂兄和你伯父的那个胡人下落的唯一途径,只有他活着,那个胡人才有可能再次出现。所以我一直留着他的命。早些年他被皇上关在牢里,我们不方便去逼问;最近他因为丽妃的缘故被放了出来,可是他因为在牢里受了不少罪,从牢里出来时已是病入膏肓,整日昏睡,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依旧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如今他就这么死了,倒便宜了他。”
絮屏盯着眼前的宅子看了许久,这是一座几近废弃的宅院,断壁残垣。墙根下屋檐上长满了杂草,大门上的漆已经斑驳殆尽,一扇门的户枢已经脱落,门板斜缀在门框上,一阵风吹过,发出啪啪的声音。门口停着一顶华丽的宫轿,与宅子的落魄格格不入,在夏夜中更显得几分狰狞,几分凄凉。
絮屏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紧握的拳也缓缓地放开,眼中的恨意一点点地消退了。她别过头,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他已经受了惩罚,虽然和他给我们两家带来的苦难相比太轻了些,可既然如今人已经不在了,我心中便是再恨,也无可奈何了。我并不是没有想过报仇,我甚至想过如果仇人站在我的面前,我要用尽一切最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可是,即便真的如我所想,让我能够报了仇,爷爷、姨奶奶、爹爹、大伯和伯母也活不过来了。我去报仇,涵儿该怎么办?是跟着我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还是未及报仇就被仇家反噬?他还那么小,他的心不该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被仇恨填满。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恨,几乎从不向涵儿提起当年的事情。我努力让涵儿的生活远离仇恨,让他能平静地长大,安心地读书上进。从前我常常怀疑自己所做的是对还是错,可自从那天看到……二娘,我亲眼看见被仇恨迷失了心智是多么的可怕,我便庆幸当初我选择了带着涵儿避世而居。一场大火毁了我们的家,带走了我们最亲的人。我们两人既然没有死,就成了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府邸没了,房子没了,亲人没了,可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们就不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其实出事的时候,涵儿已经七岁了,已是开始记事的年纪。我相信他一定记得那个恐怖的晚上。可是我不提,他也懂事得从不提及。出事之前,他读书并不用功,贪玩儿、任性、偷懒。可自从我们在洞庭山安顿下来,他就变得勤奋努力。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要他将来为官为宦还是为富为贵,我只希望他能有出息,能靠自己的力量活得精彩。仕途这条路是涵儿自己选的,他有今天的成绩,也全靠他自己的努力,而且你也看到了,他还在不停地努力着。看到他今天的样子,我已经很欣慰了,我想爷爷、奶奶、姨奶奶、大伯、大娘在天上看到涵儿的今天,也是欣慰的。能够如此,便足够了。”
絮屏的声音渐渐地恢复了寻常,说道:“只是可惜那个在牢里陷害我大伯和你堂哥的胡人的消息断了。二娘说那个胡人只听命于刁镜锋,如今他死了,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他了。”
剑棠轻夹马腹,催促墨麒麟向前,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试试看别的途径去找。”
一路向西出了城,剑棠又带着絮屏策马快跑了一段,来到了一座山脚下。剑棠把絮屏抱下马背,二人携手沿着山路向上走。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边最后一缕霞色退去,一轮满月悄悄地从山的另一边爬上天顶。月华如水,清晰地照映出山间的小路。
山路的尽头是一处山崖,突出岩壁五六丈外,三丈多宽,高悬于江水之上。江面宽阔平静,放眼望去,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江风徐来,夹着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水腥气,吹散夏日的暑热,带来阵阵的清凉。崖下的江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水声若隐若现。站在悬崖上,絮屏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郭大哥哥,我喜欢这里!”
“嗯,我也喜欢。”
“站在这里看江景,这种感觉,好熟悉。”
“就好像是在六和塔上眺望钱塘江。”
絮屏使劲儿地点了点头,说:“对,就是那种感觉。‘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她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畅快得仿佛要飞起来了一般。
剑棠揽住絮屏的肩膀,拉她在身边坐下,说道:“屏儿,你若喜欢这里,我们就在这崖上造一座房子,等你从宫里出来,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絮屏懒懒地倚靠在剑棠肩上,眯着眼望着江水,悠悠地答道:“好。”
“我们在屋前种满你最喜欢的海棠花,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铺一张竹席,躺在花树下赏花。”
“好。”
“要是下雨,我们就躲在屋子里,你煮‘吓煞人香’给我吃。”
絮屏轻轻合上眼睛,“好。”
“满月的时候我们一起赏月,月缺时就一起看星星。”
絮屏的头往剑棠怀里钻了钻,含含糊糊地答道:“好。”
“看星星的时候你要唱歌给我听,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年在去太原的路上你唱的那首歌。”
等了许久,絮屏都没有回音。剑棠低头一看,絮屏竟已倚在他怀里睡着了。剑棠爱怜地笑了笑,用手搂紧了絮屏。
絮屏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自己正躺在剑棠的臂弯里。天顶上是一轮满月,银白色的月光如白纱一般铺满天地间。剑棠静静地坐着,眺望着远处。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成熟健康的轮廓。絮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掠过他宽宽的肩膀,挺直的脖项,薄薄的嘴唇,笔直的鼻子,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上。剑棠的眼睛明亮、清澈,已经完全褪去了曾经的稚气,而多了几分沧桑和淡淡的、难以捕捉的忧伤。
絮屏突然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初夏的黄昏,在钱塘江畔的六和塔上,她第一次被剑棠拥在怀里,那时剑棠那坚实宽厚的胸膛,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武者特有的雄伟气息,在后来隐居在洞庭山的十年里都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十年,她把自己的心上了锁,她怕自己因为思念剑棠而撕下面具离开洞庭山,就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过了那么多年,他终究会慢慢地淡忘了她,说不定他已经又遇到了一个和他情投意合的女子,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她注定是要孤独一生的。她所有的,只有那支白玉海棠簪,和曾经那段最美好的日子的记忆。即使是那一天,剑棠阴差阳错地出现在她的茅屋前,她也只是以为这一次的邂逅是老天对她额外的恩赐。当她听说剑棠整整十年都在四处找她时,她也曾冲动地想要洗去脸上的伪装,和他相认。可为了不让墨涵在考试前受影响,她在内心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而此时,她舒服地躺在他的怀里,就好像这些年所有的艰辛和伤痛都化成云烟袅然散去,她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看,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幸福。
许久,剑棠嘴角轻轻向上一扬,道:“还没看够么?”
絮屏也笑了,坐起身来,下巴靠在剑棠肩上,撒娇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醒了的?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剑棠回过头来,柔声答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你,自然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也就知道你在看我。”
絮屏道:“骗人,你一直看着远处,根本没有低头看过我啊!”
剑棠笑了笑,不置可否,脸颊轻轻地在絮屏额上蹭了蹭,道:“屏儿,给我唱首歌吧。”
“好啊,你想听什么?”
剑棠道:“去太原的路上,你在星空下唱的那首。”
絮屏轻声笑了笑,想了一想,唱起来:
“自从别郎来,何日不咨嗟。
黄檗郁成林,当奈苦心多。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已许腰中带,谁共解罗裳。
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1]
月色皎皎,江水汤汤。一开始,絮屏的歌声温婉悠扬,随着夏夜的清风,悠悠地飘了出去;唱到后来,歌声渐渐地缠绵缱绻,最后化作缕缕蛛丝,结成一张密密的网,将她和剑棠都紧紧地裹在其中。
絮屏的歌声停住,天地间瞬时只剩下不远处草丛中铃虫的啾啾声,更显得周围寂谧宁静。絮屏感觉到剑棠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又吻了另一只眼睛。她闭着眼睛,嘴角含着笑,却一动不敢动。
剑棠伸手轻轻抚摸着她唇边的梨涡,像是犹豫了一瞬,终于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剑棠的唇柔软炽热,在她的唇畔辗转摩挲。絮屏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本能地想要逃开,却又对这份炽热恋恋不舍——这毕竟是在她心中期待了十多年的幸福。于是絮屏心中不再有要躲闪的念头,她开始温柔地回应。
剑棠感受到了絮屏的回应,他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他的吻也开始变得愈加热烈,慢慢地掠过她的下巴、脸颊,最后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他感觉到絮屏的身体也开始燃烧,彼此呼应之间,他身体的渴望即将冲破理智的束缚。他不敢再继续,吻在絮屏耳边蓦然而止,但紧搂着絮屏的手臂却舍不得松开。
絮屏像是读懂了剑棠的犹豫,她伸手拔去头上的白玉海棠簪,一头青丝瀑布般垂落;又展臂搂住剑棠的脖子,轻声唤道:“棠……棠……”
剑棠的心急跳了起来,絮屏从未这样叫过他,这样的一声呼唤,让他身体里刚刚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火苗又熊熊燃烧起来。他低头看着絮屏,她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这些年来她美丽依旧,但眉眼间早已找不到当年的青涩懵懂,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子的温婉妩媚。此刻,她酡红的双颊在月光的掩映下透着水晶般的光泽,睫毛轻轻地一下下跳动,他看在眼里,只觉得是一种完全无力抵挡的魅惑。
剑棠抱起絮屏滚倒在崖顶的草地上,他不再约束自己的情感,十多年的爱恋、眷念、祈盼和苦涩,都在这一刻完全地释放了出来。他的吻如雨点般落下,他带着她飞翔,飞上云端,越过群山,掠过惊涛骇浪的海面,直到天地的尽头。
晨光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东边的天空,墨麒麟回到林府边门时,絮屏还偎在剑棠怀里打着瞌睡。墨涵听见马蹄声,急匆匆迎出来,看见絮屏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剑棠见墨涵等在门口,又看他脸上焦急的神色,忙摇醒了絮屏。絮屏揉着惺忪的睡眼,奇怪地问墨涵:“你怎么在这里?”
墨涵满头乌云,焦急地说:“太后娘娘身边的孙姑姑来了。”
絮屏立即清醒了,扶着剑棠的手跳下马背,问:“孙姑姑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墨涵双眉紧锁,道:“昨天我去见兵部尚书,从尚书府回来时孙姑姑已经在了。听下人说,她不到二更天就来了,说要接姐姐回宫去。我知道姐姐一定是跟郭大哥出去了,就跟孙姑姑说姐姐出去散步,请她先回宫,姐姐回来了我送姐姐回去。可孙姑姑一定要亲自在府里等到姐姐回来。我派人去郭大哥家里找、八方武馆找,都说郭大哥没有回去。又派人找遍了京城……”墨涵扫了一眼剑棠,继续说道:“我的好姐姐,你下次出去好歹留个信儿给我,有什么事儿我也好知道去哪里找你。”
剑棠抱歉地说:“是我疏忽了,我带你姐姐去了西郊的山上,因为晚了错过了开城门的时候,所以索性就等到这会儿才回来。”
墨涵叹了一口气,当着絮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拉着絮屏急急地往里走。
剑棠不放心絮屏,跟在后面。墨涵急道:“郭大哥你就先回去吧,太后突然叫孙姑姑来接姐姐回去,却发现姐姐彻夜未归,已经不好交代了。如果你这时候露面,姐姐就更难说清了。”絮屏亦回头对剑棠微笑道:“你先回去,我能应付。”
剑棠虽然担心,但墨涵所说句句在理,只能悻悻地停住了脚步,顾不得墨涵对他的埋怨,叮嘱道:“如果有什么消息,请立刻告诉我。”看着墨涵和絮屏进了府门,才转身上马离去。
孙姑姑见了絮屏,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淡淡地说:“太后宣召,请公主随老奴即刻回宫。”絮屏想要换身衣服再走,孙姑姑却好似没有听见,径直走到院子里,挑起轿帘,道:“请公主上轿。”
絮屏见孙姑姑脸色不善,不敢多说话,只好默默地坐进轿子。
宫轿一路疾行,路过广平宫时也未做停留,而是径直去了太后的泰和宫。
到了泰和宫,絮屏在门口静候,孙姑姑进去通报。一会儿,孙姑姑出来,道:“太后宣公主进去。”
絮屏心中忐忑,一面向里走,一面心里暗暗盘算太后如果问起昨夜之事该如何应答。
絮屏进去时,太后正在吃早饭。絮屏向太后跪下请安,太后示意她起来,一面吃饭,一面看似随意地问道:“听孙姑姑说,你在外面玩儿了一晚上才回家?”
絮屏不敢隐瞒,答道:“是。”
絮屏心里知道,不要说她现在身为公主,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彻夜不归也是相当出格的事儿。她原以为太后听了之后即使不发雷霆之怒,也是要狠狠地训斥她一番,没想到太后的声音却很轻松,“年轻人贪玩儿也是正常,只是你一个人跑出去玩儿,倒也不害怕吗?”
絮屏原想着被太后抓住自己出去玩儿了一夜,虽然出格,但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罪。只要自己编个谎话,不在太后气头上提起剑棠,挨一顿骂大概也就过去了。可太后的态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孙姑姑在林府等了她一夜,她一回府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被拖进宫来,可太后看起来又不像是有什么急事儿。她心里百转千回,一下子不知道太后究竟在想什么,只能低头不语,以不变应万变。
太后吃完了早饭,有宫女端了水盏过来。絮屏从宫女手里接过水盏,亲自伺候太后洗手漱口。一面伺候,一面偷偷地打量太后的神色。
太后脸上仍是没有一丝不快,洗完了手,拉着絮屏在榻上坐下,道:“哀家知道,在宫里的这些日子,闷坏你了。好不容易能出去一次,难免玩儿的疯了。你一进来就小心翼翼,是怕哀家责怪你吗?你放心,哀家也曾经年轻过,能理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情,爱玩儿怕寂寞,不是你的错。”
絮屏有些不敢相信,连从小就宠她的奶奶、姨奶奶都不可能这么放任她,太后竟然完全不把她在外面玩儿了一个通宵当回事儿。虽然太后笑容和蔼,但絮屏心里仍然不敢放松,她直觉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太后接着说道:“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玩一夜,到底不安全。要是有人陪你,哀家就放心了。”
絮屏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妙,心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个念头,最后下定决心,对太后说:“其实昨天晚上,儿臣并非一个……”
话还没说完,太后便摇了摇手,打断她的话,道:“哀家说了,并没有怪你。哀家昨天晚上叫孙姑姑去找你,原本就是想给你找个伴儿,将来能一起玩儿。”
絮屏着急得想要说话,可面前的这个老人,便是对她再好,再和蔼,那也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不比林夫人和王曼妮。她可以对林夫人和王曼妮撒娇耍赖,可以捂着耳朵拒绝听她不想听的话,可以掀开门帘直接跑出去;但面对太后,她只能认真地聆听。太后笑着拉着絮屏的手说:“自你进宫,哀家就一直在留心替你物色个好驸马。可是这朝里但凡是有些能耐,哀家能看得上些的,要么就是年纪太小,要么就是已经娶过妻,指给你都不合适。哀家心里着急得很。正巧,昨儿下午,邱老将军的夫人入宫来给哀家请安,哀家眼前便是一亮,可笑自己真是老了,那么好的一个驸马在眼前,这么些日子怎么从来没想到过呢?”
絮屏急得脸涨得通红,太后却以为絮屏是寻常女儿家的羞涩,轻轻拍了拍絮屏的手背,笑道:“你别害羞,你为了弟弟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如今也是老大不小的了。你既然叫哀家一声母后,哀家就要替你的终身考虑。你入宫不久,对皇帝的那些臣子们不熟悉也是正常。你不熟悉,哀家却熟悉,你相信哀家的眼光,绝对不会让你所托非人。邱老将军的儿子邱钊,自幼就进宫做了皇帝的伴读,如今又不负众望,接替他父亲镇守边关。只是早些年他一心扑在军务上,如今已经快三十了,还没有娶亲。哀家想想,小邱是个有本事的,年纪轻轻就战功显赫,手握兵权,模样又俊,性子又好,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对了,哀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他不就在跟前吗?你俩年纪也相配,哀家记得你和他算起来还算是姨表亲戚,自幼相识,彼此都知根知底,干净透彻。邱夫人原本就是你的姨母,将来你也不必为婆媳难处而发愁。只是小邱常年镇守边关,你若下嫁,就要跟着他住在边陲。不过你是个吃过苦的,比那些从小在深宫里长大的公主们都能干,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太后问絮屏:“哀家替你做的这个安排,你还满意吗?”
太后对自己的安排甚是得意,她笑看着絮屏,等着絮屏激动惶恐地谢恩。
絮屏涨红着脸站在太后面前,眉头紧蹙,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来,目光坚定而清亮。她一字字地说道:“谢母后替儿臣思虑周全,但是,儿臣不愿意。”
太后的笑容僵在脸上。就连一边伺候的孙姑姑和几个宫女都愣住了。自从皇帝登基至今,就再没有人敢当面反驳太后,就是皇帝也是事事顺着太后的意思,这个新封的歆阳公主未免胆子也太大了。屋子里瞬时寂静无声,空气仿佛凝结成了胶。
[1]节选自乐府诗《子夜歌》,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