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艳阳下,少年和少女肩并肩走着。周潭没有说明他的来意,傅雁也不出声相问,仿佛他来,就是为了送她走到学校。树影斑驳,透过枝叶间隙投在少年脸上的光点就像碎金子一样流转,即使傅雁极力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路,余光还是有意无意地扫到身边人。
她在心里暗暗感叹,不知道下次再这样肩并肩,是什么时候了啊。
距离学校只有短短一程了。傅雁和周潭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绿色的小人闪烁着变红,川流不息的车辆从眼前如数驶过,傅雁抿了抿唇道:“就到这里吧。”
周潭双手插在休闲裤兜里,无所谓地笑笑,淡淡“嗯”了一声。
“你想跟我说什么?”傅雁侧身看着他。
周潭耸耸肩:“没什么,就想见见你而已。”
傅雁低下头:“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办法。”小人又从红色转成绿色,车辆齐刷刷地顿在人行道前,傅雁道:“再见,周潭。”
“再见。”
目送着傅雁渐渐远去的背影,周潭的肩一点点垮了下来,原本无所谓的表情也被一脸沮丧替代。又是这样……他想起了自己中考升学宴那天,在叶家的别墅外,那个软弱无能的少年。三年前的自己选择了逃避,三年后,还是这样吗?
周潭陷入了沉思。他好像永远没有勇气来面对傅雁,为什么?是因为她了解那个虚伪又懦弱的自己?还是因为周家辜负了她,而她的目光太过于清澈和刺眼,让他觉得罪恶无所遁形?
或许都是。
她从来光明磊落,像是走在悬崖边却努力睁大眼睛的人,不像自己。他总是希望,在她面前的自己一如在其他人眼里那般耀眼和优秀,可只需她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他脑子里便全然是那个不愿意承认他们的过往、站在叶家别墅外迈不动脚的少年。
她是他童年的最美好,也是他所有人性缺陷的证明。
周潭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前者还是后者,他才这般把她放在心尖上。反正那个人总归是特殊的,是他唯一愿意全身心去信任、去保护的人。陈以琦说他喜欢她,实则他也不知那是不是喜欢,但从小到大,她的确是唯一一个。
他折返回家,堪堪走了几步就被叫住了:“周潭!”
周潭脚下一顿。
傅雁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她扬起一张红扑扑的脸,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锁住周潭的脸,仿佛要透过他的人看到他的灵魂。
“周潭,我快要迟到了,所以我只问一次。”
周潭等着她的下文。
傅雁深呼吸一口,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出口仍免不了一点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很难过?”
“嗯?”周潭诧异地扬起眉。
“你高考发挥失常,是不是很难过?”
他终于听明白了,缓缓一笑。“没有。”
“真没有?”傅雁脸上明显写着不相信。
“真没有。”
她气息一顿,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全没了用处,于是好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没有……就好,那……我先去学校了。”
傅雁作势欲走,不想胳膊被少年一把抓住。两人四目以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翻涌的滚烫的情绪,傅雁的焦灼和无奈是因为周潭,那周潭的急切和期盼又是为什么?
“傅雁,我已经想好了,我的分数上C大的商学院应该没问题。C大的商学算是他们的王牌专业,比起清华北大这些一流名校差些,但也挺好的。”
傅雁张了张嘴:“你……虽然无缘清北、复旦、浙大,但是上财、央财这一类院校总是不成问题的……为什么偏偏选了C大?”
“我想……以你的成绩,进C大应该也没问题。”
傅雁当即愣在原地。
面前是一个她所陌生的周潭,似乎有几分局促,也有几分羞赧,但是还要故作镇定——所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着诡异的红色。而她几乎也能想到自己的样子,因为周潭这一句话,她从耳根烧了起来,热气慢慢渡到了脸上,想来比周潭好不了多少。
她缓缓侧过脸,避开周潭灼烫的目光,口是心非道:“我去哪所大学,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一语把周潭的理智击溃了。
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这暧昧不明的一句话,难道她不知道?他急切地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无语,辩论场上的口才全丢到了九霄云外,此时的他和任何一个面对心爱女孩的大男孩一样手足无措。
“周潭,你不是故意考差的吧?”
周潭的心冷了一冷,随即道:“不是。”
傅雁又回过脸来看着他:“那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周潭说起这事,倒没有傅雁预想中的气急败坏,或是黯然神伤,只是年轻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迷茫。“可能高考就是靠运气,谁也想不到结果是什么样。我考前的确想过要考好,但知道成绩后也没有特别失望——至少没我妈失望,我反而感觉轻松了一大截。”
的确,林燕望子成龙心切,加上之前周潭一直名列前茅,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一定是失望透顶了。反而周潭,他是天才型学生,高考在即也并没有其他高三学生那样勤学苦读,一如平常般轻松。付出得少,失望相应会小,更何况优渥的家境、优异的成绩从来没给过他一定要拼命上清北的压力,所以在面对高考分数时,虽然会有一些失落,却不至于那么难过。
周潭虽然爱完美,但也只是在自己在乎的事上面,成绩于他既然从不需要担心,高分唾手可得,便也少了很多在乎。对于考差这件事,他只是有些迷惘而已。
“好,我知道了。”傅雁道,“既然你选了C大,那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
“那你呢?”
“我?”傅雁偏着头,本想冷脸逗逗他,却又忍不住嘴角上扬,“我答应你。”
周潭年轻的心因为这一句话狂跳了起来。他忽然想,陈以琦说的也许是对的。哲学讲究透过现象看本质,那么抛开所有的纠葛、复杂不看,他会因为她一句允诺而前所未有地欣喜若狂,这还不是喜欢吗?
这是喜欢。
在那个湿腻腻的夏天,在那个斑驳的十字路口,看着眼前笑意嫣然的少女,他像是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顿悟般,一瞬间终于想通了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
他喜欢她,无比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