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里反反复复是旧事。妈妈模糊的面容、爸爸打妈妈的耳光声、周方亭对林燕的耳语、孤儿院阿姨骂骂咧咧的样子、叶素然冷漠高傲轻蔑的眼神、孟谦不屑一顾的嗤笑……傅雁好似又回到了七八岁，被这些梦魇逼进了狭窄的角落，那个角落里冷冰冰的，只有小小的她一个人，抱成一团，泪流满面。
她记得刚到孤儿院的时候，总有小朋友抢她的饭，因为她嫌弃饭不好吃，总是吃得很慢。后来她整整两天被一个小男孩抢走饭碗，饿得头昏眼花，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她举起小板凳，砸了那个男孩，饿狼扑食般消灭了两碗饭。
这以后，傅雁才慢慢被其他孤儿认可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这世界多么可笑，当你善良、懦弱、心怀美好时，他们永远只会欺负你；只有当你变得丑恶、凶狠、冷漠无情时，他们才会接纳甚至敬仰你。
三年在叶家富足的生活让傅雁忘记了举起小板凳那一刻的决绝，只要她想要的，叶华然总是想尽一切办法给她。可是她不应该忘记，叶华然与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她没有义务照顾丈夫与前妻的女儿，这三年的随心所欲，已经是她的恩赐了。她也随时可以收回。所以爸爸想要逃离，想要独立，想要甩开叶家的拐杖，但这无疑也伤了叶家人和叶华然作为上层社会名媛的颜面。是叶家难以容忍的。
终究，自己和爸爸，不过都是叶家人屋檐下的可怜虫罢了。
傅雁的眼泪****了枕巾，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她看见自己床边坐着一抹窈窕的身影。影子在漆黑的房间里看不真切，但隐约间传来的啜泣声再熟悉不过，傅雁无需细想也知道是叶华然。
总是要面对的。
傅雁撑着自己半坐起来，咕哝般唤了一声：“叶阿姨？你在哭吗？”
闻言，叶华然赶忙抹了抹眼泪，这才侧首看过来，声音有些沙哑：“吵醒你了吗？”
傅雁摇摇头：“是我自己睡醒了。”
叶华然坐得近了些，有些迟疑地张开双臂。以前每天早上叫醒傅雁，叶华然总是习惯性地先拥抱她一下，再去厨房熬粥，傅雁就在米香中穿戴梳洗。还好傅雁如往常般回抱了她，喃喃地问道：“几点了？”
“晚上八点。”叶华然道。“对了，周潭打过电话来，说是有事情要跟你说。你先回个电话吧。”
“哦，好。”傅雁应下来，走到座机前拨电话。
叶华然默默地看了她两眼，低着头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周潭的电话是下午三点左右打过来的，邀请傅雁第二天去他的升学宴。傅雁囫囵答应下来，那头周潭却忽然柔声笑道：“问你件事？”
“嗯？”
“你能不能把自己的字练得好看一点儿？”
“……”傅雁这才想起来上午那张小纸条。人真是奇怪啊，几个小时而已，心情就从云端到谷底，一点征兆也没有。电话那边的周潭继续说：“不过还是恭喜你，考到全年级第八了，以后也直升一中的高中部吧。”
傅雁沉默了一瞬，喟叹一声说：“两年后再说吧。”
周潭终于察觉出她有些不对劲，不免担心：“你怎么了？听起来没精打采的。”
“没事，有些累。”傅雁搪塞，“我挂电话了啊。”
“你等等。”周潭忙不迭说，“傅雁，你我七八岁就认识了，你有没有事，我还听不出来吗？你告诉我，怎么了？我能不能帮上忙？”
帮忙？能怎么帮忙？周家不就是蛇打七寸，拿捏住了傅承安的心理，才特意给傅承安提供了岗位吗？他们安的什么心，傅雁不是不清楚。毕竟她手里握着周家的把柄，只有让傅承安从此靠周家吃饭，才能最好地钳制住她。傅雁胸腔里堵着一口气，语气也就冷了：“帮忙？周潭，你们周家人不害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哪儿还敢求你帮忙？”
对方一头雾水：“什么？”
傅雁来了气，忍不住嘲讽道：“怎么，你们周家做过些什么事，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人要有廉耻心你知道吗？”
向来骄傲的周潭哪里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声音霎时也沉了：“傅雁，你什么意思？”
“问你爸妈去啊！”
“傅雁你……”
傅雁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摔上了电话。得，明天的升学宴也不用去了。她心里又是愤懑又是委屈，一时觉得苦不堪言，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她明明是喜欢周潭的啊……为什么周家和她就得有这么多纠葛呢？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叶华然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雁雁，下来吃饭。”是了，从学校回来到现在，她还没吃上过一口饭呢。傅雁惆怅地捏了捏饿扁的肚子，再多的情绪都如数咽了下去。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人也还必须得面对。
一路拖延着走下楼时，叶华然正在桌边等着她。她站在楼梯边俯视叶华然，与几年前初见一样，乌黑柔顺的长发，温和姣好的面容，纤细窈窕的身姿，以及那双永远清灵含笑的眼睛。傅雁心中一时滋味百般。她是爱叶华然的，这点毋庸置疑。这些年来，爸爸虽然对自己和颜悦色，却少有体贴入微的关爱，也不常花时间陪自己，反而是这个女人，浪费着自己最宝贵的光阴，对她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一一亲自料理。
也难怪叶素然一直强烈反对叶华然和爸爸婚姻，傅雁心里想，易地而处，她怕是会和叶素然做出一样的反应。毕竟名媛出身的叶华然，无论哪一方面，都比爸爸优越太多。
叶华然怔怔望着眼前的一碗面条发呆，忽然听到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她一个激灵抬起头，见形容憔悴的傅雁面无表情坐下了。
她心底尚有几分尴尬，故作家常道：“你看看你，下来得这么慢，面都快糊在一块儿了。”
傅雁也勉力一笑：“聊得久了点。”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嗯……周潭那孩子和你……毕竟是旧识。他今年也该中考了吧，考得怎么样？”
傅雁低低“嗯”了一声，道：“全市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