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的时候,叶岑歌常常带着一大堆稀奇玩意儿来看傅雁,两个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偶尔叶岑歌会问起:“你和周潭怎么样了?”傅雁只是翻了个白眼,冷冰冰地说:“没怎么样,以后就当没有这么个人。”
叶岑歌不明就里,但瞧傅雁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也就懒得再问,即刻转移话题。
直到有一天,她兴致勃勃地从叶家带来了叶氏年会的邀请信,而叶华然气得涨红了脸,叶岑歌才知道傅雁和周家的渊源。“所以……周潭是傅雁的哥哥?”饶叶岑歌聪慧冷静,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之前真是半点也没看出来。”
“呵!”叶华然把邀请信摔到茶几上,气得哆嗦,“也不知你爸哪里来的消息!周家是不可能蠢到自己把这事儿捅给叶家的,没想到你爸这么神通广大。这么多年也不让承安和雁雁回叶家过年,现在想拿我女儿当枪使?做梦!”
叶岑歌忙不迭替叶华然顺气:“姑妈,你甭跟我爸置气,他就是商人做派,唯利是图。姑妈你是性情中人,为他怄坏了自己的身子可划不来。”
“回了你爸,”叶华然愤然道,“我和雁雁都不会去的,年会就你们好好过吧!”
可是显然,这一茬并没算完。叶氏旗下的化妆品公司看中了周氏传媒的广告创意,叶素然有意同周氏谈长期合作,又觉得周氏要价太高,正苦恼如何压价。而周氏呢,周方亭早相中了叶氏这个大客户,却也不愿自降身价委身叶氏。双方于是陷入了谈判的僵局。正巧此时,叶素然不知哪里来的消息,知晓了周家和傅雁的过去,遂有意拿这件事说事,把价格压下去,这才有了邀请信一事。
早料到自己妹妹会断然拒绝,叶素然也并不生气,只在某一日下午,亲自驱车到四环路的叶家别墅来。
入叶家两年半,傅雁第一次见到除叶岑歌之外的叶家人。叶素然西装革履,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优雅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他戴着金属边框的眼镜,眼神凌厉地扫过局促的小女孩,嘴角向下一弯,那神态总让傅雁不自觉想要躲起来,好像自己是个误闯豪宅被捉住的小乞丐。他放下杯子,对叶华然直言:“让我和傅雁谈谈。”
傅雁一愣。
倒是叶华然眉头一皱,直截了当地说:“雁雁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叶素然微微一笑,眼神幽幽:“她如果想要做真正的叶家人,就理应为叶家的利益牺牲。”
“呵,真正的叶家人?”叶华然目露讥讽,“孩子和孩子她爸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们待见他们俩啊?到了能用上孩子的时候,她就是真正的叶家人了?哥,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叶素然不顾自己妹妹的冷嘲热讽,直接将目光投向了傅雁。傅雁仿佛被攫住一般,顿时心头一凛。叶素然道:“傅雁,叫伯父。”
叶华然反对:“我都从来没让她叫我一声妈,凭什么叫你伯父?”
“傅雁,”叶素然笃定地笑,眼中的墨色更浓了一分,“叫伯父。”
傅雁有些犹豫不决,锁眉看了叶华然一眼,又看看叶素然。叶素然纵横商场多年,小姑娘的一点心思尽收眼底,他放沉了声音,缓缓道:“傅雁,你很清楚这一声伯父意味着什么。你爸和你叶阿姨结婚多年,一直不能获得家里的认可,现在,你有这个机会,让你和你爸正式进入叶家,怎么,你要拒绝吗?”
这相当于赤裸裸地把交易筹码摆在了傅雁面前。叶素然是个商人,素来信奉利益至上,即使面对亲人也一样。他开出的条件简单明了:如果傅雁愿意出席此次叶氏年会,并且让叶氏利用她与周家谈判,那么她和傅承安就可以正式进入叶家。
这对于年少的傅雁来说,的确是个巨大的诱惑。
她自小生活不堪,要么被他人所不齿,要么寄人篱下,要么在孤儿院苟且偷生。就算后来有了叶华然的庇佑,但没获得叶家的肯定,她和爸爸还是活在一半的阴影里,就如同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一般。即使嘴上不说,可傅雁心里,是渴望真正进入叶家的。她也希望像叶岑歌一样,能在叶氏的各种派对上露脸,能挽着爸爸和叶华然的胳膊走进叶氏的公司,能和每一个叶家人认识,能获得所有叶家人的尊重和礼遇……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傅雁就狠下心来,再没去看叶华然的表情,脱口而出:“伯父。”
仿佛早料到傅雁会妥协,叶素然只是又喝了一口咖啡,面露愉悦之色。
“雁雁你……”叶华然一把抓住傅雁的胳膊,气急道,“雁雁,你不是叶家的工具,你是我叶华然的女儿,何必如此?!”
“叶阿姨,我知道你心疼我。”傅雁抬起头来与叶华然四目以对,看见她眼底迸射的光芒那一刻,叶华然就知道她心意已决了。“可是叶阿姨,你嘴上虽然没有说,我也知道,你希望我和爸爸能获得你家里人的认可。对于我和爸爸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叶阿姨,我的过去你都清楚,我不想再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你懂吗?我要为自己,也为爸爸争取一下!就算是被利用也好,至少让我明白,我还有利用的价值!”
闻言,叶华然愣住了,叶素然却抚掌而笑:“华然,依我看,你这女儿倒是比你有想法多了。”
“哥!”叶华然怒道,“你别打她的主意!”
“得了,你都说了她是你女儿,那就是我侄女,我还能把自己亲侄女卖了不成?”叶素然安抚了叶华然,又看向傅雁,“岑歌常对我说你有个性、有主见,今日一见,的确如此,希望你别辜负我的期待。”
“我会努力的。”傅雁怀着忐忑点点头。
几年后,站在叶华然的病房外,叶素然又和傅雁说起这场谈判。傅雁道:“伯父真正是谈判场的高手。”叶素然只是淡淡一笑:“我只是把自己的条件抛出来而已,真正能狠下心破釜沉舟的人是你。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华然养了个嗜血的种,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傅雁冷笑:“伯父真看得起我,说到底,是叶家害死了我爸,这会儿反倒成了我恩将仇报。”
当时叶素然怎么说的?叶素然说:“这不是恩仇的问题,而是傅雁你自己的问题。你从小生活在阴影当中,总被人看不起,所以一旦有机会,你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名利地位。但可悲的是,你获得了别人的尊重,却总觉得对方是虚情假意,就算你站在名利场的中央,你还是害怕别人指指点点。傅雁,你真正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你心底的怯懦,你永远都战胜不了那个活在你心底自卑的傅雁。”
其实叶素然说的是对的。
傅雁在深夜里买醉,才明白叶素然早就看透了一切。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为了生存,她的双手染满了肮脏,她可以对仇人笑意嫣然,也可以对恩人以刀相向,她做尽了坏事,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她最爱的人,除了周潭,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