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雁不答话。周潭又清了清嗓子,特意放软了声音:“傅雁,刚才是我情绪不好,对你凶了些,你别放在心上。其实我也是担心你,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老逞什么能去打架?小时候不懂事也就罢了,现在长大了,怎么还这么个急性子?打架是男人的事,你只需要躲在男人身后就行了,知道吗?”
傅雁仍旧没有反应。
周潭有些头疼了,不得不耐着性子:“傅雁,就别跟我生气了行吗?你说我们才重逢多久,干嘛跟我置气?”
“……”
“……傅雁,你说说话……”
周潭话音未落,派出所的门被推开了,与此同时响起一个因为惊慌而显得有些刺耳的声音:“潭潭!”应声而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小西装的女人,一头棕色卷发,虽是徐娘半老,但风韵依然。
是林燕。
傅雁霍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在六年前抛弃了自己的女人,她依然高贵优雅,依然容颜美丽,就算此刻焦灼不安,也掩不去她身上一种雍容怡然的姿态。那是一种在富贵安乐中才能养得出来的姿态。
林燕扫视了四周一眼,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周潭:“潭潭,没事吧?吓坏妈妈了。”
周潭皱了皱眉头:“妈,我没事。”
“快让妈妈仔细瞧瞧。”林燕放开周潭,从头到尾把他细细看了一遍,确认只有些皮外伤后,才放下心来,“快吓死我了,怎么回事啊?还弄到派出所来了?你旁边这个姑娘——”林燕一滞,瞬间仿佛被夺去了呼吸。面前的小姑娘眉目倔强、面容姣好,双眼通红,眨也不眨眼地看着自己。六年前的时光电光火石之间在脑海一一闪过,相似的容颜却只能凸显人世的沧桑。
林燕浑身一僵,紧接着剧烈地颤抖起来,双瞳也猛然放大:“你,你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林燕的猜想,叶华然推门而入。和林燕不同,她早就见识过了傅雁这孩子惹麻烦的本事,都进局子了,她还有心情调笑:“哦呀?我们家雁雁怎么弄成这样子啦?啧啧啧,你以前不是很能打架吗?”
果然。雁雁,傅雁。
叶华然并没有察觉气氛的不对劲,笑吟吟地走向傅雁:“伤到筋骨没有?没有我们就收拾收拾回家吧?”她看向一旁僵硬的林燕和周潭,微微讶然,“你们家孩子的伤,该不是我们雁雁打的吧?”
林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那个宣称“我们家雁雁”的女人,又一次受到了惊吓:“请问你是……叶素然的妹妹?”
“嗯?我们认识?”叶华然眉开眼笑,“既然是熟人,那事情就好办多啦。两个孩子打架,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说是吧……”
“不不不,两个孩子并没有打架。”林燕略有几分尴尬,但纵横职场多年,她很快便恢复镇静,“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和贵公司合作的周氏传媒周方亭的妻子,林燕。这是我的儿子,周潭。”
“哦,原来是……”叶华然反应过来,笑容僵在脸上,她下意识看了傅雁一眼,不由轻轻蹙眉,“你就是雁雁的养母林燕?”
办完保释手续,再带两个孩子去附近的诊所上过了药,四人一齐走出来。十二月初,正是天冷的时候,风刮在脸上像是拍刀子似的,加之傅雁还哭过,此时小脸通红,鼻子红得尤其明显。她脑袋瑟缩在米白色大衣毛茸茸的帽子里,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小兔子,显得格外柔弱。叶华然快步走到车门边,拿出来一只暖手袋递给傅雁。傅雁瞟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接过来。
“雁雁,我们回去吧。”叶华然试探地道。
傅雁似乎犹豫了一瞬,点点头。两人做势欲走,林燕忽然说:“要不一起吃个饭吧。”
前者脚步一顿,双双回过头来。
林燕笑了一笑:“六年没见,潸潸都长这么大了,还有好多话,我想亲口跟你说。”
叶华然秀眉微蹙,看向傅雁。她看见小女孩方才迷惘的眼睛里蓦地像是点燃了两根火柴,跳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华。是了,这么多年,傅雁期盼也好、失望也好,终归是记挂着周家人的。如今林燕就站在她面前,亲口提出有话对她说,她又怎么能拒绝?
于是叶华然替傅雁回答:“好啊,就当给孩子们压压惊吧。”
地点选在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四人的小隔间,水晶吊灯,暗红色桌布,靛蓝色的双人沙发。和大厅隔着一道珠帘门,小隔间内显得十分幽静,钢琴师手下的《献给爱丽丝》流畅婉转,偶尔能听见人窃窃私语和刀叉碰撞的声音。
傅雁点了一份T骨牛排,谈话还没有进入正题,她恹恹地切着肉,忽然听见对面的周潭说:“我来。”她诧异地抬起头,周潭已经顺手接过了她手下的盘子,耐心地把肉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叶华然笑眯眯地看着说:“周潭真是好绅士呢。”
林燕抿了抿嘴道:“过奖了。”
可傅雁看得出来,她打心底还是很骄傲的,就像小时候一样。有什么办法呢,周潭一直这么优秀,她的骄傲也不无道理。
再把盘子接回来时,傅雁因为心不在焉,吃得颇有些食不知味。
“潸潸有十五岁了吧?”林燕柔声问。
不等傅雁回答,叶华然插了进来:“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叫她什么?潸潸?”
“是,潸潸,”林燕笑笑,“你可能不太清楚,傅雁住我们家的时候,随我们改了姓名,叫周潸,潸然泪下的潸。”
“为什么要改姓名?”叶华然漫不经心,“她又不是你们周家的女儿。”
这话换谁听了都明白叶华然心有怨气了。林燕和周潭交换了个眼色,装作没听到。倒是傅雁于心不忍,出来解围:“林阿姨,你说有话对我讲,是什么?”
林燕面露尴尬:“是关于……六年前的解释。”
“咯噔”一声,傅雁手里的刀叉都落进了盘子里。
“潸潸,阿姨欠你一个解释,阿姨希望能亲口告诉你。这么多年,这一直是阿姨的一块心病……”
傅雁下意识去看周潭,只见他神色坦然,似乎又隐隐有些坐立不安,立刻就明白了。“周潭,你知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