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伤口,周潭要送傅雁回教室。傅雁却坚持要继续站操场,他头疼地皱眉头:“你就不能服个软吗?有那么难?”
傅雁哼了一声,不作声。
“行了,都摔成这个样子了,逞什么强。我送你回教室。”
傅雁纹丝不动。
“我先把你送到办公室去,然后跟你们老师说,你被篮球砸了,伤得很重,不能再站操场了,这样行吗?”
傅雁这才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周潭叹气:“果然女生就是麻烦。”
“那你还接受你们班女生送你的毛巾和水,还让陈以琦帮你拿衣服。”
周潭居然也肯耐心解释:“她们都买了,我不好意思拒绝让她们难堪。至于琦琦,我和她早就认识,她又不是个麻烦的女生。”
哦,还琦琦呢,挺亲密啊。傅雁腹诽。她反驳道:“你哪里是怕她们难堪,你明明就很享受这个过程,用得着这么假惺惺的吗?”
周潭被她说得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难得他这个死要面子的年纪,还能忍着羞恼,只淡淡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傅雁,再不走,我可真不管你了啊?”
饶傅雁心里千般恼万般恨,还是咬咬牙跟上去。周潭挪了一只手出来扶她,她却触电般甩开。周潭费力不讨好,翻了个白眼,不乐意地把手插进了荷包里。两人沉默地走出好长一段,眼看着要进教学楼了,傅雁突然顿住脚,犹豫不决地问:“周潭,我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
傅雁鼓足了好大的勇气,道:“你看着我。”周潭满腹疑云,与她四目以对,一接触到她灼灼的眼神,下意识就要移开。“别动,你看着我。”周潭硬着头皮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少年的身子僵了一瞬,瞳孔也猛然放大,尔后莞尔:“当然记得,你是叶岑歌的妹妹啊。”
“我还是你的妹妹。”
周潭犹不承认:“我怎么不知道。”
傅雁也不说话了。她垂着头,周潭只看得见她乌黑的发顶和光洁的额头。他有片刻的恍惚,那个雪团样的小娃娃,竟然长这么大了。可是真可惜,她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他一点都不知道,他错过了这么多年。
“周潭,小时候我总觉得你比我会说谎,因为你说谎的时候面不改色,于是我费尽了心思去观察你说谎时的样子。后来我发现,你的瞳孔会变大。所以小时候,你的每一个谎言我都能拆穿。”傅雁扬起脸来,表情无辜又委屈,却让周潭觉得她是在质问。“你知不知道,刚才你的瞳孔放大了。”
周潭如遭重击,呆立在原地。
傅雁还算冷静克制,只是眼眶突地就红了,嗓子也哑了:“哥哥,你为什么不肯认我?你明明记得我。不然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我?为什么我随便问一句话你也习惯性给我解释?在你心里,我从来都不是外人,所以你在我面前才可以随心所欲,不用装好人。”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那样对我?你知道我在孤儿院那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可是我从来没怨过你,我觉得你一定有苦衷。哥哥……”傅雁忍不住把脸埋进了双手里,怕在周潭面前溃不成军,她的声音哽咽含糊,“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做你妹妹的吗?”
是啊,他发过誓要保护她的。周潭看着眼前双肩抖动的少女,只觉得万箭穿心般疼痛。其实早在傅雁考进一中之前,叶岑歌就跟他无意谈起,自己姑姑收养了丈夫和前妻的女儿,叫傅雁。所以开学典礼那天见到她,他一点都不惊奇。他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叶岑歌走向明眸皓齿的少女,面上似乎波澜不惊,实则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一刻,心里是如何惊涛骇浪。他一边回想着她儿时娇憨软嫩的模样,一边对比着远处冷漠疏离的女孩儿,感到了深深的负罪感。如果不是周家抛下了她,如果不是林燕违背良心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如果不是他小小年纪无法与父母抗衡……那么孤儿院就没有机会把她变成现在的样子。可是他为什么下意识选择了装作不记得呢?周潭问自己,是不想学校里其他人知道她悲惨的过去?不想让周家的错误烙在他身上,破坏自己的完美形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这个错误,因而直接选择了逃避?大概都有。
所以面对傅雁的质问,周潭无话可说。似乎做这个选择只是潜意识里的事,他也说不上来具体原因,但就是这样做了。后来知道傅雁逃了一天学,被给予处分,周潭心里不是不难过的。看到走廊里倔强地昂着头站在教室门外的少女,他会心疼;看到站在操场上佯装自在快活的小姑娘,他会想走过去拥抱她,告诉她不用假装坚强;看到她被同学的篮球砸中摔倒,一脸狼狈,他会心急如焚,会想到她最好面子,一定不想被别人看见这个样子;看见她因为酒精消毒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会拜托校医轻一点……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有意无意地关注她,却又不知为何想要避开她。
似乎只要他不承认自己认识她,周家就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周潭生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百感交集,却无言以对。他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她,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在这一刻,全部失去了意义。
“你根本不想认我,是吗?”傅雁见周潭沉默不语,不由愤怒,“我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是完美的,也一直追求完美,可是我呢?我笨,我傻,我爱闯祸,开学第一周就被全校通报批评,你是周潭,你怎么会愿意有这样一个妹妹呢。”
周潭有些无奈,不明白她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才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你说话呀,周潭!”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假装不记得我?你倒是给个理由啊!你知道我多难过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是了。”傅雁眼神坚定,含着一丝受伤,“周潭,你就是觉得我不配让你记得我。”
周潭揉了揉头发:“……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