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嫣如今细细回想那一个下午,心里泛起的是淡淡的酸和浓浓的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子嫣明白,只是这句话太过伤人!谁能预料未来,谁能改变过去?一切都像是一个神话,书写着传奇。
子嫣并没有认真想过,那一天,那一次约会,会给她带来什么,所以当他说:“很久没见,一起喝杯茶好吗”的时候,她甚至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许多不该发生的,或者注定发生的事,似乎都是在这种情况下,暗暗生长出了细芽。
一别十年,各自都显得沧桑了不少,子嫣想起大学时的意气风发,越发觉得他成熟了,但又不可避免地带些苍老的神情。生活已经赐予了他不少阅历,像是一本起初空白而轻巧的书,如今写进了许多故事,变的厚重神秘。谈话依然轻松愉悦,她发现他更加健谈了,但偶尔的沉默让他显得哀伤。她看到他眼神里带着多种色彩,起初看到她走过来时是透亮的纯白,后来是微微的水蓝,现在是一种幽幽的墨绿,带着生生的疼。她突然有些触动,一种莫名的倾诉从心底升腾,升腾,直到眼底眉梢。
“我能看的出来,你一直过的很好很平静。”他突然压低了嗓子。
子嫣暗暗垂了脸,像是默认,她出神地看着杯中茶叶起起浮浮,一股淡青微黄的茶香氤氲开来,扑在脸上。
“可是我懂。其实,这并不是你内心真正想要的。”
子嫣猛地抬眼,她没曾想到,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细细品来,这话语又如此真切结实的打在她的心扉上,轻易地将她的世界击碎。但她似乎又有些疑问:真的,是这样?
深深的沉默像一座山压在两人头顶,时针滴答走过,子嫣的心也在不安的跳动。
那又怎么样?她想,这是我情愿的。
她抿着嘴,眼神空落,她想说,这不干你事。然而,最终还是选择不语。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还恨我——是我先走开的—是我先背弃的——是我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承认我没有想象中得那么坚定……”他说着,一只手埋进头发,一只手覆住宽宽的额,不想让她看见此刻自己满是愧疚的脸。
她怔怔地,望着他深深埋下的头,慢慢地说:“不,林,不是这样。错过了你,我依然幸福。”
“我以为你早已忘了……事实上,是我自己早已遗忘了一切,所以,你不需要责怪自己,我一直过得很好。”她接着说,“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不要再提了好吗?就当是看了一场电影,曲终人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不。我……我做不到……我们——本不该是这个结局的。”
“没有什么该不该,只有‘是’还是‘不是’”
“不……”他的眉毛拧做了一团,眼神里冒出一团红。
“那你想怎样?”她有些难过,“你又能怎样呢……一切已经过去了。”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泪,微微扬起嘴角,给自己一个漂亮的笑,“我们注定这样,不是吗?如果你没有选择去南方,如果我没有选择留下来……可是如果终究是如果……已经选择的终究改变不了。”
“我们可以一起走,一起逃离这个世界……”他紧紧握了她的手,定定地看住她的眸子。
“走?”她的目光恍恍惚惚,遥遥地望向远方,几片淡淡的云飘在蔚蓝天空上,日光朗朗。
(七)
走,去另外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人世繁杂,没有欺骗和懊悔,没有离弃和哀伤,没有恨,只有爱……
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的美好,那么令人向往,但是人们往往忘了,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虚幻缥缈。气球固然漂亮,却容不得丝毫的放松。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时刻等待着逃离。
无数个叮咚轻盈的音符漫天洒下来,在她身体周围飞旋回荡,像缤纷的纱拂过温柔的心。心在秋风中荡漾了许久许久,她扬起头,将目光投向那最深最远处,深蓝的天空映着点点微黄的光,弥漫出家的气息。窗外,每一盏灯似乎都藏着一个温暖的梦,那梦也不知曾醉了谁的笑容。梦里小河依旧,梦里年华依旧是豆蔻,梦里家门可触,醒来却在天涯更远处。
天涯知何处呵!枉动情一场。
不知何年何月,更无论新旧古今,沧桑一下子便写满了脸庞,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断肠的了。你看那花落残红,日坠西山,你看那风雨正凄凉,怎奈时光匆促不由人!怀念,抑或向往;忧伤,抑或迷茫。而你刻在树上的痕,年年岁岁,逐渐融入了谁的朦胧双眼?情难却,徒思量!
经历了这一场劫难之后,子嫣突然有些感激这个世界,感激它带给她的不幸,抑或幸运。对她来说,这两个字眼已经没有任何区别,尽管丈夫表示可以接受她回家,她也很思念儿子,但是,她依然决定守在这里,因为她要陪着他,他一个人在那个世界会很寂寞,很寂寞……
她突然之间明白了他,也明白了自己。人,冲动过后有悔恨,也有感激,感激这个世界给了她另一种快乐。没有他的出现,她不能明白人生还可以这样潇洒,这样痛快淋漓,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雨,彻头彻尾的湿洗尽一切背负,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的情感突然间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那是安然生活所给予的满足感所不能代替的。子嫣只是感觉太对不起丈夫和孩子。一直以来,丈夫都很尊重她,没有对她的世界进行太多的干涉,给她宁静的生活。然而当丈夫知道了她的出走之后,她以为他会很愤怒,不,丈夫只是静静地在电话那头说,等你回来。在听到林的死讯之后,丈夫又一次打来电话,他没有太多的言语,面对这样的结局,谁都无法有太多的言语。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24个小时,如果不是突然间的一场暴雨冲塌了那段窄窄的山路,如果不是林奋力将她推倒在一边……这世界又该是怎样的面目……
子嫣缓缓摘下话筒,有一个稚嫩地声音远远地传来,刺痛了她的耳膜:
“妈妈……我想你呀!”
“妈妈,你回来吧,爸爸说过了新年,你就回来了,是吗?”
子嫣哽咽着,鼻子酸酸地,一腔热泪眼看就要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用力抿了抿嘴又抬起头扬起嘴角,将脸前的长发撩到耳后,试着回答儿子的话,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的死死的,连一个简单的音节也无法吐出。
子嫣用力咬着下唇,沉住呼吸,过了许久,终于,她像一个初学说话的孩子,艰难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等宝宝长大,妈妈就回……”
“真的吗?那宝宝一定会每天都努力的长大的。”
“宝宝乖,宝宝不要恨妈妈,好吗?”子嫣的泪水无声地划过。
“妈妈最爱宝宝了,妈妈说好要带宝宝去晓春家做客的,一定要守约哦。”
“嗯,妈妈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一定会做到……子嫣放下话筒,终于遏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呜咽缠绵的哭声像一曲墓歌,在哀悼她逝去的爱情,以及青春,以及梦想。
法国梧桐的树叶已经掉光了,只有零星的几片孤独的悬在上头,树枝像是被烘干的棉袄,温暖着谁寂落的心,天空依旧高远苍茫,阳光被嚼成了碎片,懒懒的洒在她身上。子嫣突然想起了那句诗:日光是静止的时间,却止不住匆匆流年,止不住的哀伤满眼……
正是乍暖还寒时候。
凤凰花开
1、相识,如沙
如沙能和莫水相识,全是因为楠月。
那年初夏,楠月喜欢上凤凰树,闲暇之余总喜欢到开满凤凰花的树下张望。她喜欢这种如火般的红,那是能温暖她的内心的一种花。绚丽,并且安详。
你也喜欢凤凰木?
楠月望着凤凰花,如痴的陶醉时,忽然耳边传来一句如黄鹂般清脆的问话。
她惊讶的转身。看到了一袭白色棉纱连衣裙的如沙。一头暗红的长发披肩。眼睛有点大,但是皮肤却很黑的女子。楠月惊讶她的眼睛深邃如一口井,活生生的要把人吸引进去。
楠月点头,她有点埋怨。这个陌生女子怎么可以打断她的思绪?
我也喜欢凤凰木火红的花朵,似是我们流水的青春一样如火如荼。如沙眯着眼仰望凤凰树,不经意的说。
她们就这样认识了。彼时楠月在一家服装店上班。而她早就厌倦这种人来人往的生活方式。心情不好时却仍要佯装微笑。她喜欢安静,看书或是写作。又或者是望着一个地方发呆。但她必须有衣食保障。所以机械式的日复一日。
如沙说,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那样才会开心。
可楠月她想不起来自己除了卖东西她还能干什么。她学历不高,亦无任何特长。在这个优雅的城市里,她还能找什么工作?而这个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她一天可以有半天的休息时间。那样,她能安静在窝在被窝里看书,听音乐。
转眼进入深秋,这个南方小城热力逐渐减退。楠月窝在房间看电视的时候竟然感到凉意。她起身拿了件薄薄的外套穿上。莫水的电话就打来了。
楠月有点震惊。她看着电话显示的区号,就估计是莫水,那个城市,楠月没有任何朋友或亲人。
莫水说,楠月,天冷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楠月握着手机一阵感动,她以为,没人记得她,也没有人会在天气变化时嘘寒问暖。可是,莫水却对她说要好好照顾自己。楠月一下子就泪盈于睫。
之后的几天,莫水一连的打电话。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借口。一个关心老朋友的借口。楠月心里逐渐不安。她是晓得莫水的心意的。但是她不想接受。楠月对莫水说,莫水,你没事就不要再打电话了,我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的。
可莫水说,别,楠月,难道你要拒绝一个关心你的人?
楠月突然沉默。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莫水继续说,楠月,就让我关心你,可好?
楠月转身,挂了电话。
之后几天,莫水一度消失。电话也没有再打来。楠月想,不打电话也好,说清楚了就不会不安了。
如沙换了工作,在一家咖啡书城上班。打电话给楠月,楠月,我请你吃火锅,可好?
楠月本想拒绝,但是一听到如沙欢快的声音时,她又不忍拒绝。
火锅城一片嘈杂。如沙叫楠月点菜。楠月摇头,你看着点,别点多了,我们两个吃不完。
如沙便不再客气,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楠月说,如沙,你点这么多我们是吃不完的。楠月向来不主张浪费。她看着满满的一桌菜就有点心疼。
如沙委婉一笑,就当犒劳我自己。那顿饭楠月吃的很开心,还和如沙破天荒的喝了两瓶啤酒。楠月醉意朦胧的说,如沙,认识你我真的好开心。如沙大笑。然后才严肃的说,楠月,我们是好朋友。永远都是。
莫水就是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间出现。他一身灰色的阿迪套装,脚穿一双白色的阿迪运动鞋。鞋面有点脏,都快变成黑色了。他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看到喝的有点醉的楠月,莫水眉头一皱,对着如沙大声喊道,你这么能让她喝这么多的酒?
如沙被他的吼声震到了,酒顿时醒了一半。她有点莫名其妙。迟疑了半秒后就朝莫水喊,你是虾米狼(什么人)?眼睛瞪得如牛般大。据说莫水当时就是被这对眼睛给吓得心虚了一半。
莫水把趴在桌上的楠月扶起来。楠月彼时只是有点头晕,还没到醉的一塌糊涂的地步。她挣脱莫水的手,说你走,我不要你管。
莫水紧握楠月的手渐渐放松,他有点尴尬。但他仍然说,楠月,你可是一滴酒都没喝过的人,为什么晚上要喝这么多?
楠月说,我才没喝多呢。我才喝了一瓶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