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扇,别给我们扇了,我们不热。哦,你快去洗吧。”
“嗯,那我去了。”
建安说着,出了父母的房间,去冲凉了。建安父亲来到厨房,给正在做饭的女儿说:“今晚加两个菜吧,给安仔庆贺一下,工作的事儿说定了……”
建安从父亲自制的水箱里接了半木盆水,先把脚泡进去,过了一会,才开始冲洗身上。水箱是父亲自制的类似于太阳能,水温被太阳晒得温热,正适合洗浴。洗完之后,他一身清爽地回道自己那间几平米的小屋。放松身体,平躺在床上,舒适服帖,温润轻盈顿然传遍全身,一身疲惫瞬息烟硝。这间小屋,是他在读初中的时候,家里盖起了这两间东厢房,另一间作了厨房,这间就是他的书房兼卧室。
十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舒适地躺在这里,享受生活,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温润过自己的肌肤与心灵。这并不是他的健忘,或者忘恩,或者负义。而是在之前,他都一直要求自己很多,他把自己镶嵌进了一个永不满足的魔框之中。初中的时候,为了考重点高中,他就在这间小屋里点灯夜读,起早贪黑地学习,这次考试得了90分,就想着下次一定得95分,或者更高。在班里排到前十了,心里就憋足了劲儿,下次我得超过某某、某某,争取拿到第一、第二,就这样,他从初中、高中,一直熬到了大学。
高中的时候,老师也说:同学们,高中三年,是你们从媳妇到婆婆的三年,只要坚持,熬过这三年,考进了大学,你们就算是熬出头了。
大学的四年里,建安始终也没有尝试到那种熬出头的感觉。
接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他的心情高兴得就像一下子被膨化了似的,一时间到处都是夸张的美丽。那秋阳下的庄稼是丰硕的,那盛开着的月季是姹紫嫣红的,那蓝天碧云下的小草是苍绿的,那经历过雷雨洗礼,成长起来的新枝绿叶是那样的深藏韵味。以致使这苍茫大地,到处都孕育着丰硕之美。但那仅仅是延续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幸福和美丽。当他拿着通知书,满心欢喜地回到家里,在自己的小屋里哼着小曲儿,打开他学习英语的播放机,装进一盘王菲的专辑听起来。
听完一曲《雪中莲》,他忽然觉得应该再看看那张通知书。好像自己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那上面印的是什么?到底是不是有他建安的名字?他不自信到了极点,他展开,合上,合上,展开,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看清楚,自己是被理想中的h大学录取了。但那上面还清晰地列出了开学所需要带的学费人民币:数千元,以及其他一应所需多少、多少元。如此种种,折算下来,开学时,总也得万儿八千的带,才能报到。
建安惊愕了。我该怎么办?放弃吗?
父亲一年在外打工,也挣不到两千元。读完高中,已经是他们全家人最大的努力了,哪里还有钱读大学啊?
他整整在这个小屋里睡了42个小时,最后,他告诉父母亲:放弃吧。咱不读这个大学了。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应该为家里承担一些什么才对。即使不能,总也不该让家里为我砸锅卖铁,举债无门啊!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里溢满了泪水。母亲很沉重地说:这些不用你操心。你的任务就是读完大学。
建安父母再次向三个女儿发起总动员,把已经结婚的老大老二叫道家里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会上把建安的学费进行了分解落实。
开学的时候,建安带着三个姐姐和父母多少年来的积蓄和血汗钱,以及家人的重托上路了,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学,开始了他人生的又一轮的奋斗史。在这里,建安真正体会了什么是差距,什么是富有,什么是贫穷。官二代、富二代们一掷千金的奢华,让他大开眼界。一些像他这样为了交上学费,挤空亲戚朋友的行囊,恨不能把一分钱掰开了花的穷二代,让他倍感心酸。
现实,现实总是给每一个人出一些难以选择的题目。他在不地为命运抗争,但命运还像从来不给他机会。
与史岚的恋爱,使他心灵深处一直隐忍的卑微心理,多少找到了一点点自信,平衡,骄傲。那是因为史岚圣母一般的爱,使他的男性魅力得到了升华。她幽兰一样的高雅,玉兰似的纯洁,那心无旁骛的爱恋,使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一株能够招得凤凰归的梧桐树。然而,自从寒假,去了一次史岚的家里,看到了那栋称得上奢华别墅,史岚的母亲华贵高傲的神态,以及后来的有意拆台。命运像故意捉弄人,一边是史岚的痴恋让他欲罢不能,一边却是史岚母亲的棒打鸳鸯。这让本来就有些自卑情结的建安,更是难以抉择,使他卑微到恨不能自残的地步。
想到史岚,建安再次心乱如麻,纷纷扰扰的思绪,令他无法安卧于舒适的小巢。他怅然叹息:人生只是一个过程,而命运,也许是爹娘带你到这个世界的同时,就已经决定了。命中若有终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岚,我们短暂的相识相恋,也许就是我们今后漫长岁月中的一份珍贵回忆。就让那回忆相伴我们终生吧!
建安打开手机,见有史岚的未读短信:安,真不知道是该为你高兴,还是……我不知道,本来我是一心想让你到市里工作,我一直在努力,但事情总是不随人愿。既然如此,我也无语了。我还好,在准备节目,热情很高,愿能取得好的效果。想你。岚。
简单的几句话,建安反复看了好几遍。
大姐摆好了饭菜,朝着建安的小屋喊道:“安仔,吃饭了。”
建安应了大姐的喊声,出了小屋:“大姐,我先招呼母亲吃吧。”
“爸已经给妈吃过了,爸让加了菜,给你庆贺呢,我把饭桌摆到母亲屋里了,也让妈高兴一下。”
大姐说着,从厨房端了两碗粥往上房屋走。
建安伸手接过大姐端着的粥碗:“大姐,我来……”
看到大姐精心准备的四菜一汤,一瓶啤酒,四个玻璃杯子。建安有些感动:“大姐,这么丰盛啊?”
“这是爸的意思,咱们一家人的辛苦终于有了汇报……”大姐说着,把啤酒打开,倒进三个杯子:“妈,我给您到点水,您就以水代酒……爸,来,您的……”他们三个人举起酒杯,都说了一句庆贺的话。不喜欢张扬,更不善言谈的父亲,也说了一句喜庆的话语:“来,祝我们的安仔万事吉祥!”
建安一手端着自己的酒杯,一手端了给母亲倒的水杯,两个杯子碰了一下,然后把酒杯放下,端着水杯,俯身把水杯喂到母亲唇边,母亲微微地笑着,眼里却是闪着泪花,喝了一口儿子送到唇边的茶水。就在那瞬间,两行泪水,缓缓地滑落下来。
建安默默地,伸出右手,替母亲擦去面颊上的泪珠儿。深情地叫了一声:“妈……”然后闭上了缄默的唇,眼里溢满了晶莹的泪花。
史岚主持的“法制专栏”终于准备就绪,就要播出第一期节目。这期节目是史岚的开山之作,案例是台里领导班子集体研究精心挑选的。作为第一期节目,史岚经过了一个多星期的准备才圆满录制成功。节目播出以后,受到台领导和一些观众好评。这对史岚,无疑是一个极大的鼓舞,接下来的工作,她将会更加大胆,更加激情满怀地去做。节目播出的这天,史岚专门给建安发了短信:安,我的第一期节目终于录制完成,今晚8:40分就要播出了……由于是新栏目,台里也特别重视。希望你看后,多给建议。想念。
建安很快回了短信:岚,祝贺你!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相信你会成功的。
对于恋爱中的情侣,他的短信,也许是呆板了一点儿,没有朝气,没有激情,没有暖意,没有浪漫,除了公事公办。也许只有他自己能够感觉出一丝言外之意。
短信的内容热情而有分寸,史岚却从这句话中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距离。因为这不是建安以前的风格,尽管她依然怀念着那过往的岁月,想陪着他走一走脚下的路,哪怕是风雨泥泞,或者是蜀道青天,只要与建安牵着手,她会以苦为乐地走下去。但最近他们很少联系了,建安不主动和她联系,既是她电话或者短信联系他,他也是有点秉公执法的味道,这让史岚感到特别失落。
在史岚每周两期的节目做到第十三期的时候,收到建安发来的一条短信:岚,本来我早就该当面给你说明白的,只是我一直苦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向你当面说明。我说过,无论将来怎样,我的出发点都是为你好,这个说法无须求证,也无须否定或者肯定,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个想法一直都在我脑海里盘旋,我已经无法摆脱它纠结般的缠绕,我必须做出决定,否则我必然崩溃。我们分手吧。如果可能,我们依然是朋友,请记住,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他会永远为你祈祷!
在这同时,建安就在z市,但他没有去见史岚。他是怕见到史岚,他又会乱了方寸,提前预演好的台词,也许又会云烟全无。他不能够再放纵自己了,该是下决心的时候了,否则,他会更觉得愧对史岚。他以自己的方式约见了史岚母亲:“阿姨,关于史岚,我想和您谈谈……”建安给史岚母亲通完电话,一时间,竟然为自己的勇气感到佩服。
史岚母亲听建安说要见她。她正为女儿的事儿心火上升呢。就二话不说,立马答应了。她高兴地问:建安,你在哪儿呢……那好吧,就在上次咱们见面的驿站咖啡厅吧,我离那儿挺近的,十分钟之后我就可以到了,我在那儿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