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转身,上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去拜访一个人。
建安忽然想起回家这许多天,一直都把心思操在母亲的病情上,却忽视了应该去看望恩师。恩师就是那个做了县一中校长,建安高中时的班主任卢燕翔。寒假期间,建安大病初愈,曾经拜访过这位恩师。恩师一项对建安非常器重,曾向建安承诺:若是在外面不好发展的话,就会来找他。他相信建安的能力,能够做好一名教师。母亲受伤住院这么多天,建安一直都在县城,却没有想起来去拜访老师。
今天就要回学校了,他想趁机会去看望老师。一是问候老师。向老师汇报一下近段时间他的学习情况;二是关于工作的事情。毕业在即,他深深明白,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基础的普通大学生,要想找到理想的工作,确实比登天还难。母亲的病情,史岚母亲的谈话,都让他不能有过高的奢想。想到这些,建安刚刚点燃的激情之火,再次熄灭。他在心里感叹:唉,不管怎样,去拜访卢老师。老师如果可以为工作的事情帮忙……
嘀,嘀……的短笛声打断了建安的思绪。
是史岚的电话。建安一阵心跳加速,他又要见到史岚了,但种种的因素,他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喂,岚儿。”
“安,这两天没你的消息,怎样啊,阿姨恢复得好吗?你啥时候回校呢?眼看就要毕业考试了。你不能再耽误了,十几年寒窗,追的就是那一张纸啊!你不能掉以轻心的……”
史岚一连串的话语,建安没有插话的空隙。他心里一阵烦躁,打断了史岚的话:“好了。我知道了,这一两天我就回校。就这样,我先挂了,我这边有事儿。”建安不想给史岚说他具体回校的时间,他挂断了电话,但心却是依然在史岚的话音里打转:史岚说的对,荒废了这么多天,还真是得加把劲了。不然真要推迟毕业了,那样的话,就会影响到自己找工作,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呢?读了几年书,毕业证都没拿到?
给史岚通完电话,建安来到县城订票点儿,买了火车票。是下午2点多的火车,他正好可以抽时间看望老师,然后再到省城乘火车返校。
来到县一中门口时,建安拿出手机拨了卢老师的电话。电话通了,好一会儿老师才接了电话:“喂……”建安兴奋地说:“老师,我是建安,我在校门口呢!……”建安情绪激动,不等卢老师回话,就急着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哦,建安,你什么时候回家的?不巧啊,我在外地出差。过一两天回去。回去了咱们再联系吧。你在家呆几天啊?”
“啊,我下午的回校的火车。那等下次回来吧。祝老师旅途顺利!”
卢老师遗憾地说:“那只有等下次了。那好,也祝你一路顺风!”
建安慢慢地合上手机,一脸失望,脸色沉郁地向长途汽车站走去。心中为没有在母亲住院期间,拜访老师而懊悔不已。第六感觉告诉他:要进县一中,好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卢老师这儿帮不上忙,也许他真的是毕业就失业了。这样想着,他行走的脚步就有点云里雾的飘着……
忽然间红灯亮起,而他却是径直地往马路对过的向长途车站走,迎面驶来的是一辆轿车,司机猛打方向,绕了一下。总算有惊无险。那司机伸出头来朝建安骂道:“找死啊?”
建安顿然清醒,吓出一身冷汗,随站在马路中央,尴尬地站定在那里,等待后续车辆,风一样从他身边驶过。驶过。
那位司机的一声恨骂,令建安清醒了起来,思绪不再抛锚,静下心来赶路。二十多分钟后,他顺利乘上了去省城的汽车。汽车行驶一小时五十分,十一点二十分到了省城长途汽车中心站。建安下得车来,只见与他同时下车的乘客都在急匆匆地赶路,他们的步伐,有的沉重,有的坚实,有的轻飘。这儿到火车站不过千米左右,他慢悠悠地走着,不多时就到了火车站广场。他是下午两点五十分的车票,虽然还有三个多小时,但他没有心事闲逛,也没必要急着赶去候车室,在哪儿都是等,不如慢慢地在这车站广场看看来往过客,消磨一会儿时光,享受一会儿悠闲。
这是一个繁华的,诱惑的,现实的,竞争的,残酷的,也是温暖的现代城市。那豪华的商场、丰富的超市、简单的小店、遮遮掩掩的小摊儿、讨要铜板的乞丐,倒卖车票的贩子,拉客住宿的暗娼,司机行窃的小偷儿。社会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五光十色的“大舞池”,谁都在“舞蹈”同一首小夜曲。曲子的名字就叫:生存。那温暖与光彩的诱惑,滋生着乱德之道,残酷之行的竞争。生存,自人类文明史以来,有多少老幼妇孺在追随,仁人志士在拼搏,鸡鸣狗盗之辈在祸害?
建安在这南来北往,过客云集的车站广场,漫无目的的走着,眼前过客匆匆,他的思绪也在那不同的人群中穿梭。继而,他禁不住再看看他们的行装。有的衣装华美,生命在那容光焕然的脸上张扬着得意;有的穿着简朴整洁,脸上氤氲了自信执著的神韵,眼里有一种叫做激情的神采绽放;也有衣衫不整,行走拖沓,一脸灰暗,瞳孔散漫地扫描着行人,寻找着讨要的目标。生存,在不同的人群中,流泻出同一个音符……忙碌。尤其那些乞讨为生者,往往令人生出许多同情的感慨。面对一双讨要铜板的,黑乎乎的小手,建安怜惜地掏出身上的零钱,慢慢放在那手心里。没走几步,有一双与上次差不多的小手,端了一个脏兮兮的不锈钢饭盒,伸了过来,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元硬币放了进去。建安看着那人转身离去,背影趔趄地走到气人面前,同样伸出那端着的,脏兮兮的饭盒。这些为了生存不惜放下尊严,向来往路人乞讨的人,多数都有不同程度,不同部位的残疾。看着那人的背影,建安想到了社会,想到了管理,想到了福利,想到了包养……他们不但需要管理,更需要福利,更需要包养。
乞讨者的生存,也许简单到了只需三餐温饱,他们也许不需要金樽美酒,佳人相伴,音乐助兴。他们需要的只是粗茶淡饭饱腹,便鞋布衣暖身。
一个乞讨老大娘也照例伸出一只脏兮兮的饭盒,建安犹豫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元的纸币,慢慢地放进了老人端着的饭盒里。老大娘感激得连连弯腰致谢。这使他心里直泛酸。那位手脚都不利落,一头白发枯萎得蓬蒿一样,乱堆在头上,脸上的污垢斑驳点点,让人联想到她是睡在灰尘铺就的“席梦思”上。看着继续讨要的老大娘,建安的思绪再次被乞讨者身影缠绕,纠结。
又一位年少的乞丐亦步亦趋地来到建安面前,建安诧异地对眼前这个年幼的乞讨者,从头看到脚:只见他头发蓬乱,脸上污迹斑驳,一双稍显大了的眼睛,透视出一种惊恐、期盼的光晕,脚上的鞋子勉强地挂在脚趾上。他谦卑地捧着一双小手,向建安面前伸去,建安的心顿时颤栗的一下,酸涩地疼痛。他直起腰身,右手向口袋里摸去,少时,摸出一元纸币,放到少年捧着的手心儿里。那少年鞠了一个很深的躬,抬起稚嫩的脚步,向别处去了。
建安茫然回头,却在心里盘算着,到了火车上,该吃点什么?因为他随手送出去的零钱,都是他计划之外的,他得从嘴里省出来。
建安一次次慷慨施舍,旁边一位年龄稍大点儿的男士向建安道:“这位小弟,你一会儿掏出不下十元了吧?一会儿,也许还得掏。讨钱,也是一种职业,他们不是没饭吃,是要积累资本,乞讨固然值得同情。可是,你给了他们钱,他们回去马上就得交到“家长”手里。怎么说呢,他们的日子就类似于娼妓,钱是给老鸨挣的。”
建安瞪大了眼睛:“哦……真不敢想象。”
“小弟是学生吧?唉,莫怪老哥多嘴啊,那些人不值得可怜。尤其那些孩子,你可怜他们,正好是支持了那些背后的黑手们。那些好逸恶劳的家长,他们就是抓住了人们怜惜小孩子的心理,才那样比孩子乞讨的……”那人言犹未尽,但他止住了自己的话语。因为他的同伴在招呼他过去。
建安看着那人匆匆远去的背影,心想:他也赶路人吧?
那人银灰色休闲衫,淡蓝色西裤,深棕色皮鞋,配合得大方得体,衬托得那人洒脱风流,一派绅士气度。像是一位常隐于江湖的士人。也许是看惯了人间冷暖,怜悯之心也随那风霜雪雨的侵袭而枯萎。以淡然的眼睛看人世,冷漠的心态观悲凉的人生。建安叹息:世态人心,真的是难以猜测。唉,不想也罢。
上车的时间快到了,建安暗自计算着自己钱袋子里的数额,来到一个卖馒头的摊位前,掏出两元,卖了四只装的一袋儿馒头,五角一袋儿榨菜,进了候车室。
在候车室里,建安看看电子钟,距离开车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掏出手机,随意地翻阅,史岚的一条短信跳入眼睑:残月西斜东楼影,枕上堆来相思梦;披衣临窗抬望眼,点点清泪诉心声。建安凝视着这首溢满了情愫,饱蘸了相思之泪的诗词,禁不住泪眼盈盈。这是史岚在县城与他会面之后,回到学校的第三天发给他的短信。
那天晚上,史岚母亲找他谈完话,他就像一个机器人一般,程序化地做着他该做的事情……礼貌地送史岚妈妈上了那辆象征着身份的奥迪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