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指着地图说:“要全歼逃敌,我们部队必须先敌到达土落村。”
土落村位于漳河西岸,距虒亭镇五六公里,村子不大,地理位置重要。
1945年10月4日下午,刘忠和楚大明率领第二十团下了老爷山,沿着白晋公路西侧的山间小路向北疾进。
秋雨乍停,道路泥泞,黑夜行军,人不歇脚,马不停蹄,几乎是一路小跑,和公路上行进的敌人竞赛,看谁能跑在前头。部队已经打了半个多月的仗,十分疲劳,但在“堵住敌人,就是胜利”的战斗口号鼓舞下,干部战士热情极高,脚走肿了,鞋走破了,没有人皱一下眉头。忽然,面前出现了一条河,没有桥,水流很急,山地的深秋又非常冷……干部犹豫了,部队在河边停了下来。这是为什么?楚大明急了,跑到前面去看,挥着大手喊起来:“同志们!快跟我来!”自己“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徒涉过了河。大家看到团长这么干,还有什么说的,都“扑通”、“扑通”跳到水中,跟着团长徒涉过河。然后又跑了三个多小时,赶了40多里山路,当夜10点,终于超过敌人,来到土落村。这一带是太岳区老根据地,楚大明从群众口中得知,已经有100多敌人骑兵,已先渡过漳河,向沁县城跑去。为不使后面的敌人再跑过去,楚大明立即命令二、三营占领土落村制高点,截断公路,组织防御;命令第一营北渡漳河,构筑工事,控制北岸高地,进行堵击。
楚大明对大家说:“现在敌人已经被装进了口袋,我们这里是口袋底,千万斤的重量,都要压在这里。一定要把工事修得好好的,口袋里装得再重,也不能漏掉一粒沙子。”话音未了,敌人的尖兵部队就冲了上来,首先是伪军改编的省防军,戴着钢盔,端着上了刺刀的日本步枪冲上来,连续两次被第二十团击退,第一营毙敌600余人,尸体堆积如山,把河水都堵了起来,清漳河变成了血水河。激战到天明,堵住了敌人逃路。但一营苟营长在指挥战斗时腹部中弹英勇牺牲。这时,第七七二团、第二十五团和士敏县独立团陆续赶到,纷纷进入阵地,构成了真正的大“口袋”。
第二天清晨,东方刚刚泛白,敌人的大队来了,进入了预设的“口袋”,几个团的迫击炮、机枪、步枪一齐发射,敌人顿时大乱,特别是走在前面的机关、后勤人员胡窜乱跑,相互践踏,死伤遍地。敌立即调整兵力,拉上来一个师,集中20多门山炮,对着太岳纵队的阵地,狂轰滥炸,反复冲锋,妄图突围。第二十团在楚大明指挥下,团机关干部、直属连队和卫生队都投入战斗。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倾泻过去,敌人像被割倒的禾草似的,一片片、一批批地倒下去,前面的敌人趴在地下不敢动,后面的敌人拥挤着,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这时,楚大明亲自带领第二营从左翼向敌人实施反冲击,第三营田营长带领七、八两个连由左翼向敌人实施勇猛反击,打乱了敌人建制,阵地上敌尸堆积如山。第二十团就是一道铜墙铁壁,敌人一步也不能逾越。
傍晚,太行、太岳、冀南各路大军,从东、西、南三面围上来,猛烈冲击、穿插,敌溃不成军,纷纷缴械投降。
陈赓带着指挥所人员走下老爷山,天已大亮,踏着露水覆盖的山路向前线走去。不一会儿,见到太岳一分区的训练参谋尚思光走来,陈赓急忙问:“部队作战情况怎么样?”得到的却是一个失望的回答:“我不清楚。”
陈赓气了,严厉问道:“你在旅部,怎么不了解作战情况?”
尚思光说:“我现在在分区,是来带领民兵和地方武装配合主力袭扰敌人的。”
“那好。”陈赓说,“你就立即组织民兵好好打扫战场,掩埋敌人尸体,搜索敌兵,收容伤兵,收集武器弹药。”
尚思光敬礼后急忙走了。看着他的背影,陈赓又自责起来说:“啊,他从分区100多里地跑来,组织和指挥民兵、地方武装,我以为他还在决一旅旅部工作哩。没有表扬他,反而批评了他,真是……”
陈赓到了决一旅阵地,看见缴获的一群山炮很高兴,马上叫参谋去仔细查看,自己向李旅长指挥所走去。他到了指挥所,急忙和部队通电话了解情况,布置任务。其实,这里离战场很近,枪炮声听得很清楚,不时还有冷枪冷炮飞过来。
此时,前方战斗正酣。彭毓斌在乱军中下马逃命,不久被击毙。
战斗于10月6日9时胜利结束,阎锡山的8个师2万余人的援兵全军覆没。解放军俘虏了敌副总指挥兼炮兵司令胡三余、暂编第四十九师师长张宏、暂编第四十六师师长郭溶、第六十六师师长李佩膺等高级将领。
侦察科长彭克和胡三余谈话,问他被俘后有何感想?胡三余叹气说:“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还有什么感想?听从贵军发落吧!”他垂头丧气,不愿多说话。
陈赓听彭克汇报后笑了:“你这不是同俘虏谈话的办法。不能首先叫他谈感想什么的,要先交待党的政策……你把他带来我谈。”
胡三余曾在日本炮兵学校学习过,懂得炮兵的理论和技术。陈赓耐心地向他交待了俘虏政策,还告诉他可以用他的技术为人民、为解放战争服务。胡三余对于共产党不仅不杀他,还要用他的技术,表现很激动,感到前途有了希望,不再垂头丧气了。
战斗结束后,指挥所设在一个小村里。这时,通信部队赶来了,立即和太行部队架通了电话。陈赓马上通过他们的总机向刘、邓首长报告了战况和缴获。
刘伯承说:“你们的战果很大,分一部分山炮给太行和冀南部队吧!”
“坚决执行。”陈赓爽朗回答,“师长,请太行、冀南部队马上派人来取吧。”他还是习惯使用抗日战争中对老首长的称谓。
“马上给我接李成芳。”刚结束与刘伯承司令员的通话,他又让接转别的电话。接通后,他用亲切的口吻说:“成芳吗?刘、邓首长指示我们,分一部分炮和牲口给太行、冀南部队,你们准备一下移交吧!”放下电话,他高兴地和参谋说:“我本来还想向李旅长多说几句,解释解释,开导开导,可是他还没等我说完,就表示坚决执行。”他对李旅长的顾全大局很赞赏。
傍晚,他对通信科长戴其萼说:“这几天,电话员太疲劳了,夜间守总机会打瞌睡,误事,我想还是你亲自去守守吧。现在消灭了这股敌人,孤悬在长治的史泽波,只有逃跑的一条路,并且只能从我们太岳区向西跑,回阎锡山的老巢。很明确,应该由我们部队去追击。所以,我们要做准备。你要注意听消息。”
接着,他又和刘忠、李成芳两位旅长通了话,了解部队伤亡情况,要求他们派小分队打扫战场、转送俘虏、后运伤员外,要迅速集结部队,休息待命,准备阻击阎锡山自北面再派来的援兵,追歼可能自长治逃跑之敌。
一切布置停当,他放心了,叫接通太行纵队陈锡联司令员的电话,说:“想聊聊天。”
接通了,陈赓笑着问:“你们打磨盘垴很吃了点苦,但是追击得了手。喂,你们发了‘洋财吧’?缴获了些什么?”
陈锡联讲了一些数字,特别强调缴获了一百几十万发子弹的事。
陈赓高兴地说:“那太好了,这么多子弹够打两个上党战役用了。”
“打磨盘垴所以屡攻不下,就是缺乏弹药。”陈锡联回答,“每个战士只有几发子弹;机枪也缺乏子弹,无法进行很好的掩护;进攻山头,接近不了敌人,手榴弹又投不到。当时要有20万发子弹。早攻下来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结束了友好的谈话。陈赓不吸烟,不喝酒,不会打牌,不会跳舞,这种舒心的谈话,就是他最好的休息。午夜后,指挥部里再没有听到陈赓的声音。大概他没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了,也太疲劳了,能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
不出陈赓所料,长治守敌引颈相望的援军被歼,史泽波和他守城的第十九军成了惊弓之鸟。不久前,阎锡山派出援军后,曾发电报给他们说:“援军必到,叛军必败”。高调的话语曾使他们高兴了一阵子,但现实是,阎锡山的许诺成了梦呓,史泽波不得不回答阎锡山:“困守孤城,难以持久。”便于10月8日夜,趁着滂沱大雨,率所部12000余人,弃城沿着来路向西逃窜,企图通过太岳解放区回到同蒲铁路线的老巢去。
10月9日凌晨,总机上传来陈锡联的电话,转达了刘伯承、邓小平的命令:太岳部队立即出发,到沁河东岸的东、西峪一带截击长治逃敌。
陈赓分析说:“今年8月史泽波和他的部队,趁我们太岳区主力部队在北面的平遥县等地作战,大摇大摆地经过太岳区南部去抢占了长治等地。时隔两个月,形势发生巨变,现在他们已经成了丧家之犬,还想经过我们太岳区南部回老巢,那是梦想。我们部队只要能赶到他的前面,就能歼灭他们。”
陈赓看着军用地图用手量着说:“从我们这一带到东、西峪,路途大约有200多里地哩。”根据部队作战已十分疲劳,加上敌人拼死拼活的逃命等情况,他说:“如果能在东、西峪堵住敌人当然好,如果赶不到,可以再向西南一点,插到佛庙岭一带去截击他们。”他回头对参谋说:“马上通知太岳军区,立即组织那一带的地方武装和民兵,沿途阻击、袭扰、迟滞敌人前进。”
从地图上看,这段路不太远,但大小山峰,羊肠小道,弯曲难行,半天爬不完一个山岭,要在3天之内超越并堵歼敌人,对这连续作战半月之久的部队,不能说没有困难。
部队明确任务后,精神抖擞,信心百倍,趁着月色直向西南方向疾进,连续三天三夜,爬山十几座,涉水数十次。不宿营,不做饭,吃干粮,喝冷水;脚走肿了,腿划破了,谁也不叫苦。在“克服困难,不怕疲劳,追上敌人就是胜利”的口号鼓舞下,日夜兼程前进。
部队以最快速度赶到东、西峪,果然敌人已经过去。于是毫不犹豫地按照陈赓指示,继续进行超越敌人的追击。10月11日,第七七二团进抵沁河边,此时敌人尚未到达,该团即命3个连过河,抢先占领佛庙岭。中午,沿途受到民兵游击队不断阻击、袭扰的敌人刚到达,即遭到该团迎头痛击。接着第二十团和决一旅部队赶到,对敌进行包围,把它压缩在桃川地区,敌已饥疲不堪,士无斗志。12日下午3时,太岳纵队发起总攻,3小时激战,战斗胜利结束。
此战,除国民党2000余的先头部队向襄汾方向逃脱外,其余人马全部被歼。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被决一旅第五十七团活捉,暂编第三十七师师长杨文彩和第六十八师师长郭天辛等都当了俘虏。此役,太岳部队俘敌14000余人。
历时30多天的上党战役胜利结束,阎锡山的13个师,3.8万多人全军覆没。经过此战,阎锡山多年不打日军培植起来的“精锐”部队受到很大损失,当时有人讥讽阎锡山说:“上党一战,损失一半。”
陈赓在太岳纵队上党战役总结会上讲了四个问题:1. 毛主席重庆谈判前说:“只有打得好,才能谈得好;你们打得越好,我就越回来快。”由于刘、邓首长坚决贯彻毛主席的指示,消灭上党之敌,除去了心头之患。上级指挥得好,指战员英勇,我们任务才完成得好;2. 这次是运用了毛泽东的战略思想,才大量歼灭了敌人,补充了兵员和武器弹药,提高了战斗力。过去我们只有3门山炮,今后要成立山炮连了。蒋介石、阎锡山确实是运输大队长;3. 通过攻坚战,给我们极大的考验,又有追击敌人,堵截敌人。我们是边战边练,战练结合,使战斗力大大提高;4. 这次取得土工作业及爆破等经验,对今后攻坚很有价值。毛主席说“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这次就是实践。我们要深刻理解。
其实,还有一点很重要,只是陈赓没有讲就是了。他在上党战役中,曾有两次机断专行:一是上级命他攻打磨盘垴,还派人下来督促检查。他却命令部队不去打磨盘垴,而是去敌军退路上堵截;二是上级命令他的部队,在东、西峪堵击长治逃敌,他却认为到佛庙岭才能堵截到。这并非上级不高明,而是由于陈赓在前线更了解变动着的情况。如果他怕负责任,以“照章办事”的态度对待上级的指示,而不敢根据变化了的敌情调整部队作战任务,那么彭毓斌早跑了,史泽波也捉不住。古语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者胜;真将军也。”这话并不是鼓励军人不去听从上级的指挥,而是鼓励兵家要按照战争的实际情况去指挥作战。而陈赓就是这样的“真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