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治城被太岳纵队围得水泄不通。陈赓命令部队修筑交通壕,隐蔽接近长治城墙,准备在北关登城。此时,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挖出来的交通壕变成了水沟,于是登城的准备不得不暂停下来,大家都非常着急。
当然,敌人更着急。长治守军为阎锡山的第十九军和地方反动武装约11000多人。军长史泽波深感孤立无援,5个卫星城已全部失守,我军大军压境,孤城很难自保,于是不停地打电报给阎锡山求援。阎锡山并不死心,一面发电报给史泽波打气:“上党必争,潞安(长治古称潞安府)必守,援军必到,叛军必败”;一面调集两个军和两个炮兵团,加上收编的伪军等杂牌部队,共2万余人,由第七集团军副总司令彭毓斌率领,从祁县的东观镇沿着白晋铁路南下增援长治。
由于沿路遭游击队、民兵的袭扰,道路又泥泞难走,加上群众的空舍清野,这股敌人食宿交困,士气低落。9月18日出发,9月底才到达沁县城,稍事逗留,继续前进,但道路却更难走了,沿途枪声不断,地雷轰鸣,游击队、民兵的频繁袭扰,彭部非常惊慌。等他的前卫进抵襄垣县属的关上村时,遭到一支地方部队的攻击,彭毓斌急令停止前进,命令他的第八十三军占领关上村正面,第二十三军的两个师分别占领右翼的老爷山和左翼的磨盘垴两处高地,构筑工事,布置警戒。
刘伯承、邓小平开始以为这股敌人是3个师,后来发现有8个师的番号,就命令陈再道指挥的冀南纵队和地方武装等,伪装主力,继续包围和佯攻长治城。太行、太岳两个纵队掉头北上打援兵。
以陈锡联指挥的太行纵队等部队为右翼队,以陈赓指挥的太岳纵队等部队为左翼队。战士们都是从长治四关的泥泞的工事中爬出来,穿着被雨淋湿的衣服,悄悄地向北出发了。秋夜的北风,吹在湿透了的衣服上,寒气刺骨,但勇士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杀敌,早已忘记了寒冷。
与彭毓斌的援军接触后,经过几次交手,敌人据守老爷山和磨盘垴等高地,凭险构筑工事,恃其机枪多,炮兵强,进行顽抗。第三八六旅10月2日对老爷山发动攻击,取得了一些小的胜利,但由于敌兵力集中,火力较猛,部队未形成优势,攻击暂停。太行部队在关上、磨盘垴地区的攻击受阻,也暂停下来。
老爷山海拔1264米,比磨盘垴地势还要高。主峰上有一座小庙,居高临下,俯视着白晋公路,它与公路东面的磨盘垴相对峙,是长治地区唯一的险要地形。不过,已被敌人一个多师占领。
陈赓听说部队受阻,急忙带着指挥所赶到山下。阴雨连绵,山野荒芜,指挥所只能设在露天地上,附近仅有一块突出的山石,可容纳一人略避风雨,陈赓就在那块大石头下面开展工作,迅速和各部队联系,了解情况,然后又冒着风雨观察了老爷山及其周围地形。
这时,第二十团团长楚大明来了报告,说他通过审讯俘虏,向群众做调查,并冒着敌人炮火封锁到前沿观察,终于发现了一条被洪水冲刷下的沟,直通敌老爷庙阵地的侧后,他说:“通向老爷山顶的秘密通道找到了。”他认为,这可能是敌人防守上的疏忽,如果从那里悄悄摸上去,一定可以把老爷山拿下来。
陈赓考虑再三,认为楚大明的意见有道理,如果真能利用那条水沟攀登到敌人侧背,然后拿下主峰东北方的高地,切断敌人的水源和补给线,这就会造成敌人的恐慌,为夺取老爷山创造条件。他放下望远镜沉思地看着楚大明说:“这样做是非常危险的,简直是在老虎嘴上拔毛。攀登时如果被敌人发觉,就会被逼进绝境;就是顺利上去,占领了那个高地,敌人为了生存,老爷山主峰和东北高地之敌会拼着命夹击你。你考虑过吗?”
“没问题。”楚大明信心十足地说,“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们轻装部队秘密接敌,出其不意,占领山头,马上构筑工事,敌人要进攻,就叫它有来无回。司令员尽管放心。”
“好。”陈赓对这位性格爽朗、屡建奇功的“虎将”是非常信任的,他挥手说:“你们攀登时,我组织部队掩护,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开。”
10月3日夜,陈赓命令第七七二团和士敏县独立团等部队在正面发起猛攻,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楚大明亲自率领第三营,在屯留县茶棚村民兵王玉莲的引导下,利用夜暗,从隐蔽而陡峭的沟壑里,出其不意地摸到敌人主阵地背后,敌人做梦也没想到我军会有这么一手,当先头的连队摸到敌师部跟前时,敌人才发觉,但为时已晚。敌人拼命反扑均被击退。敌暂编第四十七师与其主力的联系被切断,又被断水绝粮,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在第三八六旅山上山下两面夹击下,敌死伤狼藉,遂于4日晨放弃了老爷山阵地,向东北方向溃逃了。老爷山被第三八六旅占领,整个战局发生了变化。陈赓立即电话告诉楚大明,赶紧派人搜索敌人尸体上的子弹,补充自己。
第三八六旅指挥所搬上了老爷山。刘忠和楚大明站在制高点上向东观察:磨盘垴那里炮声隆隆,机枪和手榴弹声音非常激烈,磨盘垴一带被硝烟遮得时隐时现,陈锡联指挥的太行纵队正在与敌人酣战。他们从望远镜里观察敌人,楚大明叫了起来:“他娘的,怎么搞的?”他和刘忠都发现,敌人沿着公路向南运动,似乎是去增援磨盘垴的样子,但是在东北方向,有一小股敌人掩护行李担子先由东而后转向北走,太阳照射在他们背的洋油桶上发出条条闪光。“奇怪!大队向南,为什么有小队行李反而向北走?敌人在耍什么花招?”刘忠和楚大明反复思考后,立即派侦察员下山去北面查明情况,一面迅速向陈赓报告:敌人“佯南而实北”,可能从这3天战斗看来,敌人无力再向长治前进,解救不了史泽波,怕把自己也葬送掉。陈赓反问:“有什么根据?”刘忠说:“我和楚大明亲自观察到敌人的行李向北转移。”
陈赓说:“你把情况确实弄清楚,我马上到你那里去。”
下午5时,陈赓和副司令员王近山及参谋人员一块上山来。陈赓见了楚大明高兴地说:“大明同志,夺取这座山,你们团打得好呀!”楚大明还要说谦虚话,陈赓加重语气说:“不要客气了,你指挥的这一仗确实打得好。你和刘忠同志,观察到敌人什么情况?”
刘忠将敌人动向一一指给陈赓、王近山看。不一会儿,侦察员回来报告说:确实是小股敌人掩护着行李担子向北走。
陈赓听了情况汇报后,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阵,果然敌人大多朝向北面,而牲口屁股大多朝南,说明它们的头也是朝向北的。
陈赓陷入沉思。因为上级已经来了命令,叫太岳纵队去支援太行纵队夺取磨盘垴,现在突然发现了敌人的新情况,由于电话线长度不够,和上级无法及时联系。要不要改变领导部署?该不该改变?有没有把握?如果没有十分把握,不敢负责,万一敌人逃跑,失去战机……那当然和自己没有关系,自己没有任何责任,但对革命的损失就太大了。作为一个真诚的共产党员,一员名将,一个老布尔什维克,他不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其实,经过几天战斗,国民党暂编第四十七师伤亡过半,老爷山、磨盘垴的守军,受到太岳、太行纵队猛烈进攻,伤亡枕藉,无力支持,连关上村敌总指挥部所在地也受到了游击队的威胁……彭毓斌的南援决心动摇,连电阎锡山再派部队增援他。阎锡山命令驻沁县的省防第三军前往增援,而这些部队都是汉奸部队改编的,彭毓斌根本不相信他们有什么战斗力。
陈赓拿着望远镜,仔细看了好长时间,全神贯注,大约经过20分钟思考,下了决心,说:“刘忠同志,根据情况判断,敌人确实想掉头逃走,已经在运动了。磨盘垴守敌未动,是在麻痹我们。你的部队改变总攻磨盘垴的任务,立刻向北追击。楚大明同志,你的二十团要跑在最前面,在敌人行进的公路左侧北进,沿途不许打敌人、捉俘虏、发‘洋财’(指缴获武器、物资)。你们的任务,就是赶到敌人前头,切断敌人退路,迫使他停滞在虒亭镇以南地区,以便围歼。”
王近山说:“敌人先头部队,可能已经走出20里了。我们走山路,要在明天拂晓赶到敌人前面。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别搞层层动员了,赶快带部队跑。”
“对,立刻行动!”陈赓说,“只对战士说:敌人逃跑啦,我们只要跑到敌人前面就是胜利!”
当时,整个部队在运动中,太岳纵队指挥部与刘、邓首长指挥部的电话线还没有架通。由于敌情突然变化,陈赓为了不失掉战机,自作主张改变了部署。部队行动后,他派侦察科长彭克,跑步去太行纵队指挥所,用陈锡联的电话向刘、邓首长报告情况及自己的做法。
陈赓见第三八六旅的部队出发了,立即打电话给李成芳旅长,命令他带部队跑步来接受任务。此时,为了迟滞敌人逃跑行动,陈赓打电话给炮兵,命令他们向敌群打几发炮弹,弹着点也是他亲自指定的。在老爷山上看得很清楚,每发炮弹落地,敌人都四散逃命,等敌人重新把队形整理好,要用很长时间。
很快,李成芳满头大汗跑来,陈赓对他说:“敌人已经开始逃跑,太行部队被磨盘垴山头挡住,不可能早于我们发现这个情况。我已经派刘忠、楚大明去追了。”陈赓指着地图说:“你现在赶快带决一旅沿公路西侧抄小路,向虒亭镇方向急进,跑到前面去堵住敌人。决不许中途出击。我们要有全局观念,只有把敌人堵住,才能全歼敌人,让太行部队去抓俘虏、发‘洋财’。你现在就带部队走,我来替你做动员工作。”
李旅长一走,作战科长王亭兰和通信科长戴其萼都想跟着部队去追击敌人。陈赓叹了口气说:“我的伤腿不争气,要不我也想去哩。算了,你们俩就留下来陪着我做动员工作吧!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必须叫部队知道这次阻击行动的意图,不要为了捞一把而中途耽搁时间,打乱了整个部署,叫敌人溜掉。”
说罢,他就来到行进部队的路边,挥着手弯着腰对部队大声喊:“同志们!跑到敌人前面就是胜利!没有旅长命令,谁也不准出击,不准抓俘虏!”
这时,刘伯承、邓小平指挥部来了一位副处长,检查太岳纵队总攻磨盘垴的准备情况。陈赓当即告诉他敌情的变化和太岳部队的部署,请他回去速向刘、邓首长报告。那人走了之后,他强忍着伤腿的疼痛,继续站在山坡上向部队做动员工作,直至苍茫暮色吞食了所有部队的身影为止。
参谋们看他很累了,借来一块门板,在小庙里给他搭了一个铺,叫他休息。但是,他躺在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低声自言自语着:“部队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啦?”“他们能赶到敌人前面吗?”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坐起来大声问:“喂,同志们,你们说咱们的部队有跑到敌人前面的把握吗?”
大家知道,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部队,而是关心他们。敌人走公路,部队走山间小路,还要赶到敌人前面把它堵住,实在是太辛苦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回答他:“敌人是原地向后转,炮兵、辎重、后勤走在前面,没法子走快。我们部队是轻装一路小跑,当然没有问题啦。”
陈赓点头说:“对,我相信我们部队一定能跑到敌人前面去。”很明显,他刚才的询问是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只要我们占领了有利阵地,敌人绝对冲不过去。确实,敌人要把战斗部队调到前面,由行军队形变成战斗队形,需要不少时间。这样,我们部队不但能赶到,还可以做好防御工事,构成火力网,然后居高临下,以逸待劳,敌人就只有被歼灭的命运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今后作战,通信联络很重要。这次我们没有架通与刘、邓首长的电话,是一个大缺点。当然了,不是你们通信人员不尽力,而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电线。但是不管什么原因,就指挥战争的需要看,这个问题今后非解决不可。”
陈赓在铺上想着说着,实际是在总结这次作战的经验教训:“今后要以运动战为主了。战略方针的这一转变,我们司令部的工作也要随之转变。组织一定要精干,工作效率要高,要面向部队,面向战争。司令部的威信只能靠工作成绩来树立,而不能靠行政命令。”
“阻击战伤亡大,战果小。但是不首先把敌人堵住,就不可能全歼它。唉,毕竟离开部队两年了,总有点担心。”他从铺上坐起来,“嗨,算了,不睡了!咱们出去走走吧。”他就这样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晨曦出现在夜空。陈赓再也忍耐不住了,带领指挥所的人员,沿着部队前进的小路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