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昶峰的办公室位于国金中心的顶层,80层的高度望下去,几乎可以俯瞰半个港岛。饶是会客室,宽敞明亮的落地大窗,引着阳光扑进,也像要极尽这栋大厦的奢华似的。
简繁不觉将双臂抱紧了,仿佛真应了那句“高处不胜寒”。
大概在20多年前,她也曾仰望过这样的高度,渴望过与人并肩作战,可惜爱错了人,时间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怔愣了一阵儿,终于开口:“九龙行果然气派,国金中心寸土寸金,连着贸发局都能迁过来,慕先生倒是大手笔。”
何景年笑答:“简律师说笑了,慕先生性喜低调,所谓铺张奢靡还不是媒体乱入,如若浪费政府公帑,何必打着九龙行的名义。”
简繁不再回答,心想何景年不愧是跟了慕昶峰这么多年,说话做事,分寸拿捏得倒是恰如其分。
没多久,慕昶峰赶至公司,何景年便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简律师,慕先生请您去他办公室。”
进了慕昶峰的办公室,正见他背身立在窗前,听见开门声响,方转过身,对她说:“简律师,请坐。”
简繁眼皮一抬,直接道:“不必了,我想慕先生一定知道我来的目的。请你放过简殊,她不是你们兄弟斗争的工具和棋子。”
这是慕昶峰早就料到的,因此并未生气,只是笑了下:“如果我说,我对令嫒是真心实意的,绝无利用之嫌,简律师是否觉得可信?大哥三番几次去找你,说些什么不需猜测也能知道,可就辱了简大状的名号,凭着故人几句逼迫便跑来找我兴师问罪。”
简繁冷哼一声:“真心实意就不必了,你明知她与你们慕家是何关系!”
慕昶峰眸光深邃,稍稍一怔:“这也是你为其母,始终不愿点破的原因,既然如此,你我顾忌相同,为何不能站在同一阵线?”这话着实叫简繁气结,如不是站得远,怕要随手抄起什么朝他砸过去,再骂上一句“混蛋”,她已是冷笑:“从简殊出生那天起,就不该与慕家有任何关联!慕先生,请别装傻,你给不了她幸福,何必耽误她的一生!”
“不,”他顿了一顿,道,“我爱她,会娶她。”
这像是笑话,可简繁无论如何都笑不出:“这不可能!”
慕昶峰并未答话,身体一侧,又看向窗外风景:“既然她一直以为父亲是谢景文,为什么不能成全她。”
他一字一句:“她是大哥的女儿,可我未必就与他是兄弟。”
并不是所有欺骗都是伤害,亦不是所有伤害都需原谅。
他说过给她一个升天堂的选择,因为从不对她说假,所以也希望她确实当真。
“且让那往事如烟,化作清梦一场。你我过去种种,已成昨夜西风。”这是最初的想法,但是《西风》悲剧一说,也不尽然,像是zhuhai741问我这是不是悲剧,其实不是的,每个人都有遗憾才是最贴切的回答。
因为昨夜再美,或者再不忍回头望,都已经过去了,是不是?
所谓“成全”,究竟为谁?
简繁一直觉得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赌注,不想就这么赌上了一辈子。
二十几年前的相遇,她是校花,他们都是追逐者。
彼时谢景文风流倜傥,慕奇峰憨厚老实,两个人,两种品质。她也不过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姑娘,最终禁不住谢景文的诱惑,与他相好。
可慕奇峰那落寞的侧影一直叫她揪心,最刻骨的一次,他醉得一塌糊涂,倒在她家门,使劲抓着她的手,只是重复:“我一定不是亲生的,一定不是!”
她只剩慌张,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半响才听他轰的站起来,就要往回冲,她拽住他,叫他冷静下来。他像是忽然想到极为恐惧的事情,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抱住,一面说:“简繁,怎么全都不会看上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够?”
浅水湾星光熠熠,晚风撩人,可能天时地利都占齐了,她竟然回答:“你很好,至少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别人送花的时候,他送她一张小众音乐碟;别人约她出去跳舞,他拖来单车,邀她去沙田骑车。他所做的,永远与旁人不一样,有时会遭朋友玩笑,他也全然不在乎。
像这样,孤独、可怜地醉在她怀里,是她完全不能想象的。
之后没多久,听谢景文说,慕奇峰的生母病逝,他怕要消沉一阵子。她心里猛地抽了一下,问他:“他现在怎么样,你去看过他没有?”
谢景文笑得无所谓:“他若是早从了大慕太,今天还能是这般光景?他那妈妈,实在不值一提!”
“你帮帮他,他不是你朋友么?”
谢景文想了想:“怎么帮,除非把我妹妹撮合给他,安上个谢家女婿的头衔,不然他想再慕家立足,难上加难!”他顿了一下,又说,“可我这妹子,还不见得会看上他。”
简繁莫名心痛,为这豪门之中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也许是为了慕奇峰,但在当时,这种微妙的感情,她没法确定而已。
后来谢景文知道她怀了慕奇峰的孩子,捂脸坐在沙发里,沉默良久才建议她把孩子打掉,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她要的不是别人的宽慰和恩赐,她说:“既然是我的选择,就算是错的,我也会这样走下去。”
他谢景文是什么人,谢家长房长子,未来的掌权人,还会缺她一个女人?
气急败坏了,也就此甩手离去。
简繁眉眼微垂,这个动作和简殊如出一辙。
隔了好半响,她才抬头看了慕昶峰一眼:“慕先生,你确实比你大哥本事,慕家天下,怕是再加两个谢碧文也抢夺不过。但是,请体谅我为人母亲的担忧,简殊是我的命,我没办法放任她涉足危险!”
简繁扯了个笑:“坦白说,谢碧文找过我。”
对于其嫂的办事手腕,慕昶峰有所耳闻,不过是尚未正面交锋过,听简繁这么一说,他不禁眉头微蹙:“她找你做什么?”
“她告诉我,慕奇峰并非慕老先生亲生。如果他连这层身份都没了,还拿什么继续斗下去,同样为人母亲,她要我体谅他的儿子。”
慕昶峰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蹙得更深了。
“当年我极力反对,是碍着伦理道德,怕你们两个铸成大错;现在是不想简殊越陷越深,慕先生,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其实不是的,如果你爱她,你不会将计就计,再把她带回香港。”
简繁镇静下来,声音亦是平稳:“我把简殊拉扯大,实在不容易,所以谢碧文心里头的顾忌我自然清楚。如果这层关系曝光,她与其子都要受到牵连,所以……”
慕昶峰笑着将话接下去:“所以你反对简殊嫁给我,是怕曝光大哥的身世,害他跌入谷底,说白了,还是为了慕奇峰?”
他的笑容太过讽刺,简繁眸光躲闪过去:“不可否认,你与简殊在一起,起初就是算计!”
慕昶峰显然无意与她争执下去,只说:“今天我要谢你两件事:第一,把简殊抚养成人;第二,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就这样,简律师请回吧。”
他下了逐客令,好像办公室的大门一开,就再无与之对话的可能,冷睿疏远。
事实上,慕昶峰所想的又是另一件事了。
国金大厦的顶层,正与太平山顶齐高,很多人以为这是全港俯瞰维多利亚港的绝佳位置,只顾争抢,拼尽了力气,哪怕跻身国金中心也心满意足。可是谁又知道,从这里望过去,刚好是他的住所——齐高,可对望——是他的家,他与她一起生活的地方。
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没有欺骗过他,始终拿真心实意对他的人,如今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