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乾清宫主殿门口,我忽然止住了脚步。
半年不见福临,急着想见他,却还真有点儿近乡情怯。手有些抖,托盘里的青花瓷茶具发出一阵阵轻颤。
我心里暗自揣测,福临会不会长高了?会不会长胖了?些许时日不见,是不是连我的样子也记不起了?
屏住呼吸,平复自己纷乱复杂的思绪。
片刻后,低着头悄没声息进入乾清宫寝殿。
此刻,福临正坐在炕桌后,手里拿着一个酷似多尔衮的泥塑雕像,喃喃自语,如入虚幻之境,“死了,终于死了——”
手用力一掰,泥人手臂掉了一只。再用力一掰,泥人又掉了一条腿。如是下去,如同分尸一般,掰掉了泥人的四肢。
“从今天开始,你再也没有机会骑在朕头上。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能欺辱我们孤儿寡母。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能结党营私独揽朝政。朕就是将你五马分尸,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福临眼神一凛,手一用力,掰掉了泥人的头。
抬头看向殿墙上并排挂着的三幅图,眼含泪光,“明月,害你全家的人死了,朕却不能让你复生。朕贵为九五之尊,却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朕心之憾,你可明白?”
“皇上,别难过了——”
我把托盘放好,端起茶壶斟茶。
这一刻,我无心思考多尔衮暴毙的真相。真是意外?还是孝庄太后和福临人为所致?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死了,而且是兵不血刃,这就是最让人欣喜的结果!
这一刻,我眼里只有痴情到近乎绝望的福临。如果能,我真想摘掉头上的内监帽子,露出满头长发,以真实身份与他相见,来抚平他痛失爱人的心灵创伤。可我知道,此刻还不是相认的最佳时机。
常言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多尔衮的亲信,遍布朝野。他们会不会借丧事儿伺机而动,谁也无法预料。
另外一个原因,父亲冤案未雪,我依旧是罪臣之女。如果以真实身份出现,是何种结果,我还真不敢预料!只有等到父亲平反昭雪的那一天,我才能以真实身份立足于世,而不会获罪。
相认不能,看着不忍。
除了安慰福临,我无计可施。
“天人永隔,朕之痛,无人明白——”
“佛经有云: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如果皇上和明月小姐有缘,总会有相聚之日。”忽然想起,在皇上心中,明月已死,遂补充一句,“此生无法相聚,下辈子也能重逢……”
福临转首看我,目露诧异之色。
或许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内监居然能说出这种引经据典之语。
“小明子,你懂佛经?”
“家母信佛,偶闻其诵经声,所以略知一二——”
刚才情急之下,言语之上差点儿露了马脚。
知道已经引起皇上注意,我急忙掩饰。
福临的眼里,露出一抹惊艳欣喜之色。
他看着我,上下打量,“朕喜欢参禅,既然你懂,以后,不妨多交流探讨一下——”
“奴才不敢——”
“佛语有云,终生平等。参禅悟道,不分贵贱,有什么敢不敢的。以后,朕就和你一起参研佛法——”福临似乎想起了什么,再次凝眸于我,“朕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面善无比。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时候见过!或许,这就是佛经所说的有缘——”
我躬身侍立,连道不敢。
福临则深信不疑,眉宇之间难掩遇知音的欢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