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绣阁凤帏深几许,曾听得理丝簧。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
走在宫道上,不知怎地,如曦想起了这样一首词。亭台宫苑,雕栏玉砌,绿树红花,碧鸳深池,一切的景致都是如此熟悉,而她此番前去,竟是要拜见自己前世最大的仇敌。为什么恨她呢?如曦在心中问道——是因为她抢了你的心上人吗?她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盛宠不衰。以至于转世轮回之时,自己还需投向她的阵营。
是啊——要报复那至高无上的君王,本该这样做。想到此处,如曦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轻抬眼眸,却和一个男子四目相对。
男子穿着是宫中寻常的巡视服,斑驳的划痕留在铜制的铠甲上面,分外清晰,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只是佩刀上打着一个青翠的如意结。
而他的脸,轮廓分明,剑眉冥黑,眼瞳是深深的棕色,右眼侧却有一道不明显的刀疤,让整个人都有了一股阴鸷之气。曾经他不是这样的,曾经他是那种温润如玉的男子,女子一看,心中便是暖暖的。
如曦如被雷击,愣在了原地,心中的酸楚、委屈一涌而上,那是她心心念念多少日的脸啊,她在冥界独自飘荡时,总是想起那张脸,看向自己时,宠溺而欣赏的样子——前世的哥哥穆致远,是她在穆家唯一的牵挂所在……
他竟然变成了这样!?
淑妃落魄后,穆家也随之而倾,只剩得穆致远一人,因着长侍帝侧,曾深得瀛轩欢喜,故而只是将他降了数级,依旧是帝宫中的五品巡视。此刻的哥哥虽然正值盛年,鬓角却已微白,神色之中说不出的苍老……
侍琴清脆的声音拉回了如曦的沉思:“侍琴见过穆护卫,敢问穆护卫为何白日入禁宫?”
“宫门处抓着一个携带私逃的宫女,是皇后娘娘宫中的近侍,不敢随意论处,故而携令入未央宫,求皇后娘娘的旨意。”哥哥话至此处,眼神忽而落到我的脸上。那一瞬间,他身子晃了晃,那极度欣喜而哀伤的神色,仿佛看到了自己心中的至宝,纵然是前世,哥哥也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那一瞬间,穆致远眼中的雾气散尽,眼中抛却天地万物,只剩眼前一人。
如曦心中如电光火石交织般,这一刻,她终于知道真正的沈如曦是为谁而亡了!因情所困,原来沈如曦前世的情,既然系在自己的亲哥哥身上……
可是,现在自己披上了沈如曦的躯壳,又以什么身份去面对自己前世最亲的哥哥呢!
如曦看到哥哥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侍琴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轻声道:“小主,贵妃娘娘等着呢。”
“恩。”如曦转身离去,背后穆致远的身影在初秋的风中分外的萧索,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佩刀,生怕自己稍微少用一点力气,就再也支撑不住,上前牵住她的手,她是皇帝的女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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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宫,揽月殿。
殿中幽香弥漫、金纱浮动,一片旖旎风光。姜贵妃悠然地躺在一片珍珠挂帘的贵妃榻上,旁边的侍女轻轻地用羽扇摇着,将小暖炉中的热气扇到帘间。听闻人来,姜贵妃慢慢地睁开了眼,轻声道:“本宫身子乏了……妹妹还请随意一点。”
如曦请安后伫立在原地,并未有一丝慌乱,她甚至不用睁眼,就知道这殿内的摆设陈列,前世有多少次在这里和姜氏一斗高低,金碧辉煌,也不过转眼尘土。前世的情敌就在眼前,她曾多少次想把她撕得粉碎,可此刻,她只能这样静静地站着,什么也不能做。哥哥,她又想到了哥哥,那个未老先衰的哥哥——他是经历了多少的苦难,家道中落,亲人过世,如今爱人又进入宫廷……一定不能让哥哥再受苦了啊。
姜贵妃却没停下对如曦的打量。眼前的这个女子,瘦而不弱,艳而不妖,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之中,未有一丝慌乱,从容高贵之态,哪里是一个初入宫少女的形状!她暗觉自己挑对了人,轻启朱唇道:“不知上次送与妹妹的礼物,妹妹可喜欢。”
如曦早已料到此处,从袖中取出那对精巧的镯子,捧在手心,举过头顶,跪地恭敬道:“娘娘厚爱,如曦如何担得起。”
姜贵妃嘴角一挑,看着帘外的佳人,婉转道:“本宫说妹妹担得起,妹妹自然就担得起!”
如曦抬头,笑如鬼魅却直涉人的心魄,纵然是**绝世的姜贵妃,此刻也看得愣了,如曦缓缓道:“可……无功不受禄!”
姜贵妃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她命人递出一串香气逼人的珍珠项链,姜贵妃自顾自地继续道:“一月后,便是皇后的千秋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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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永福宫时,如曦的脚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姜氏的话犹在耳边“妹妹只要按本宫说的做,本宫一定能让你心想事成的。”说这句话时,姜氏优雅地捧起了面前一盏茶,啜饮了一口。
如曦站在宫道上,捧起那挂珍珠项链,多么熟悉的香味啊,**有多少女子,都被这香味害得终身不孕,要做一个人的棋子,自然不能成为她的威胁。
她露出苍白的微笑,将项链带到雪白的脖颈上,转身一望,继而离去。
复仇,总归是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