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曦还未乾坤殿,只听一阵琴声幽幽响起,哀婉曲折,颇有几分动人,只是一听就是男子所作,少了几分女子所有的细腻感怀。她浅笑推门而入,一路上竟是无侍奉的宫人。只见瀛轩一身常服坐在殿中,长发未束,膝上奉着一把古琴,梧桐作身,马尾为弦,琴尾挂着一个织金红线所打的如意结。瀛轩凝神,认真地弹着。
曲尾收毕,仍有回音绕于梁间。如曦轻启朱唇道:“三郎是到何处寻到这南州的古琴,这曲子多年未听,依旧缠绵悱恻,格外哀婉。”
“人道海水深,不敌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这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所念的诗词。本是同样的话……”瀛轩深情地看着如曦,顿了顿道,“林家献的这把南州古琴,果真不错!”
“三郎还不起来,不觉地上有些凉么?”如曦的笑中带了几分暖意,走上前去扶起瀛轩道,“三郎唤臣妾来,只为给臣妾弹奏这曲子?”
瀛轩摇摇头,握着如曦的手道:“想和你单独说会子话……”
“今天是文王的生辰,妃嫔们都盼着皇上去呢。”如曦这样说着,心中的不安却更甚了,林家献的南州古琴,偏偏又撞上文王寿宴的巧宗,真是奇怪极了。
“偏到这时候做起贤妃来了,平日里留朕时未见这么贤惠,”瀛轩点了点如曦的额头,“朕只是不愿意见那满宫的着红带绿,实在晃眼睛。罢了,念儿也多久未见到朕了。朕瞧瞧他去吧……”说罢击掌几声,几个宫人不知从何处鱼贯而出,给瀛轩沐浴更衣。
如曦等在旁边,心里却惦记着梁娲台。她忽然想到,还有一道汤未上,文王的安神汤!只上给文王一人的汤……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丝毫也理不出头绪来。
李令福突然出现在了殿前,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道:“圣上!不好……不好了!”
瀛轩脸色一凛道:“怎么了?!”
“回皇上,文王中毒了,太医说文王命在旦夕!”李令福抖着声音说完了话,满殿的人都惊在了那里。瀛轩一把拂开了正在给他整理衣衫的宫人:“摆驾!”
**
重华宫中,太医里里外外站了一殿,来来往往的宫人不停地端水进出,时而有水中有深色的血沉淀至铜盆底。瀛轩的眉头皱得更是紧,踏步入内。只见静妃俯在椅子上哭个不住,而晚照跪倒在地上,面色苍白,一个分明的巴掌印盖在脸上,打得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皇后凝神站在帐外,一脸焦急神色。
见瀛轩来了,众宫嫔方一一缓过神来请安。瀛轩扫视了一遍众人,目光在晚照身上疑惑的停留了片刻,随即喝问道:“念儿如何了?”语气中难掩焦急之色。
皇后犹豫地走上前来,道:“念儿中的恐是孔雀胆,太医束手无策,怕是救不得了。”说道此处,皇后拿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如曦从那手绢遮掩下,分明看到一丝明媚的笑意!
瀛轩一心只在文王身上,听闻此言,立马闯入帘中,只见念儿躺在床上,脸色乌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虽然还喘着气,但显得异常费力,他心中猛然一痛,喝道:“太医正,朕命你竭尽所能,救吾儿一命!否则……否则朕一定让……”瀛轩忽而顿住,他知道,不论说什么话,若是救不回来,就只会救不回来。
众太医早已跪倒在地,齐声答道:“臣无能,还请皇上降罪。”
瀛轩充满恨意地看了众人一眼,附身抱起念祎,让他的头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嘴中喃喃道:“你们都滚出去!!孩子,父皇来晚了。父皇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对不起……苡儿……”如曦听到此处,怔在了外间。
对不起,苡儿?
“额娘……额娘……”念祎轻声地唤着,声音已经有些虚浮,小手在空中虚晃了片刻,终因为无力而垂下了。
静妃擦擦眼角的泪珠,她救不得这个自己照看了三年的孩子,心中也是难解痛楚。她正欲过来,瀛轩忽道:“如曦留下,其他人通通退下。”
“皇……”静妃张口欲说,皇后在旁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只好收住了眼泪,往殿外退去。
如曦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念儿,衣袂在暖风的吹拂下翩翩而起,念儿一把抓住了如曦的手,喃喃道:“额娘……额娘……”如曦眼中一酸,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自己的孩子若是未死,也只比他大约莫一岁多而已……这样熟悉的眉目……这样熟悉……
瀛轩抱着念祎,眉间竟是疲惫与伤痛之色,他突然转向如曦道:“你知道吗?他是那个故人留给朕唯一的孩子了,他是朕的孩子!”
是穆苡的孩子?怎么可能,穆苡的孩子早就已经死了,穆芜的孩子也是死了。那这个故人,难道不是穆苡?可是皇上口中喃喃念的,分明就是苡儿。
如曦脑子有些乱,孩子的气息在一寸寸的流走,她感觉到了瀛轩身上莫大的哀伤,可此时却未给她带来半分的欣喜。这个活泼的孩子,她是多麽希望他可以活下来,长大成人,远离宫闱……
“念儿的额娘恨毒了我,**冷宫而去。只留下念儿在我身边,你看念儿他多可爱。这么小……这么懂事……不像他的额娘,那么任性……”瀛轩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时高时低,这一瞬间的变故像是把他的心都掏空了。
“念儿可以去找他的亲额娘了,他会很开心的。”如曦道,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下来,她转过头去,已不愿再看。
“是吗?”瀛轩问道,“对,他会很开心的。再也没有人可以害他了,再也没有人可以了……”
念儿的头在瀛轩怀中一歪,终究是去了。瀛轩摸着他的脸,眼角的泪缓慢划过:“父皇一定将害你的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穆苡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孩子么?他死了……他也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