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不如就陪朕下完这盘棋,如何?”洛珏凌握茶盏的手一顿,然后不动声色的笑道,“近些日子来,也没人敢赢朕,真真无趣。”
这一次,洛皇的笑容里倒是多了三分和蔼,少了三分凌厉,似乎真的很怀念。
“有何不可。”对自己的棋艺,慕如辰一向随性到自信,也不扭捏,扫视了一下全局,执起近旁的白子,抬手,落子,只在瞬时。
洛珏凌赞许的点点头,缓缓跟下一子。
棋场如战场,胜败亦在光影错落间见分晓。半个时辰后,黑白棋子间的胜负已分,只要慕如辰再落一子,洛珏凌将败。
然而,如同上次一样,慕如辰只轻叹一声,执白子的手蓦然收回,并未让其落下,“若皇帝陛下真把这王朝江山当做一场加入了你意志的游戏,慕如辰从今以后会很乐意的奉陪到底,决不再逃避半分。”
慕如辰今日既然出现在了怡心殿,那么自然有她的目的。洛珏凌当然知道她的来意,对这样的话也不恼,认真的望着慕如辰的瞳孔,好一会儿,叹道,“你与风儿某些方面确实太像,你们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再放弃。论才华,论心计,论性情,风儿均是要比泉儿略胜一筹,他应该更能胜任于这个皇位,除了玩心太重,他会是一位难得的明君,朕的确不曾想过放弃自己的意志。不过,辰儿,朕并不迂腐,皇位之事,有能者居之,这次泉儿的所作所为的确超出了朕的预期,可倘若他当真有能耐赢过风儿,朕也不会刻意阻止。”
洛风从来不想争什么,如今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要放纵他们去斗,又何来的输赢?输的应该一向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资格。慕如辰忍不住心中冷笑,直视洛珏凌,她完全有理由怀疑他这个做帝王的那满脸无奈和眸中复杂难辨的不忍情绪是装出来的,反问道,“为了选定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就非得要牺牲他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人,甚至不惜拿自己做诱饵?”
“嘿嘿……”洛珏凌居然颔首,黑色的眼眸中闪烁的是睿智算计的光芒,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朕老了,也是时候该做个明确的决定了。要是风儿真坐上了皇位,你做了古木王朝的皇后,朕就放心。”兴许是觉察到了慕如辰对此种想法的不屑一顾,他骤然止住了话,复望了眼桌上的已经接近结束的棋局,败的是他这个从不言败的帝王。继续说道,“如今的事情,朕自有责任,这样的局面也已超出了原本拟定的范围,以后的事情,朕不会再插手,泉儿既然能不顾兄弟情谊利用朕做到如今这一步,就说明他已能胜任这个皇位,朕同样放心。你和风儿既是真心想要远离这些权势争夺,倘若你们能双双安然离开皇宫,平息此事,就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回来……”
一个帝王会无故做出这么大的让步,还真出乎了慕如辰意料,她以为洛珏凌至少会开出其他条件,一时只顾盯着已静止入定的棋局听他继续说下去,自然也忽略了洛珏凌变得越来越糟糕的脸色,以为他越说越低沉的话是因着做这个决定的艰难,直到阵阵咳嗽传来,她才觉察到了不对劲。
倏然抬眸,只见洛珏凌单手撑在檀木圆桌边沿,五指微微并拢,指节泛白,像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呼吸因为剧烈不间断的咳嗽局促起来,嘴角竟然咳出了鲜血,整个人勉力撑着才没有倒下,久经磨练而成的王者威严也难以再掩盖这戚戚然的病势。
“这是怎么回事?”如此变化慕如辰也一时难以接受,但心里又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她迅速起身,替洛珏凌把脉后,暗惊,眉头微皱问道,手上却没有片刻停消,即刻封住了洛珏凌几处大穴,以缓减他所承受的痛苦。
“如你所知。”洛珏凌趁着病痛减缓的间隙,言简意赅的作了回答。
紫荆催魂散?一个帝王居然中这种在某个江湖帮派中秘传的稀世毒药?这种毒药以前听依若提到过,慕如辰自然也记下了,这毒堪称毒中之王,极是烈性,凡中此毒者,看起来与健康之人没什么两样,但只要通过药引毒发一次,以后便会以两天作为一周期复发,外人看来只道是咳嗽严重,其实每每发作中毒者身体就要承受极大的折磨,痛苦难当,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毒世间无药可解,最多可用药暂且压下毒性,缓解痛苦,却不是长久之计,能撑过半年都会是奇迹。
紫荆催魂散无色无味,虽毒却也极难让人中毒,非三来五日能成,混于人的饮食里也至少需得连续十五日通过特定的药引才成生效,即使其中有一日间断,也不可能对人体产生任何实质性作用。
看洛珏凌情形,他中毒也不止一两月,然毒发应该就在近日内。那么,有可能下毒成功的人会是谁?慕如辰自然想到了她离开皇宫后的那场宫变,还有令她这次来皇宫时的传闻……
慕如辰骤然想到洛风是在回宫当天因篡位阴谋败露被擒,难道,那药引……
“父皇,儿臣给您……”温润如水的清朗声音由远而近,声音的主人一眼就瞧着了正自沉思的慕如辰,蓦地停顿了一下,转而笑着说道,“父皇,辰儿来了怎么也不通知儿臣一声。”
说这话时,已自顾自的将端来的托盘放在了洛珏凌坐的桌前,托盘中央是一碗黄褐色的汤药,不用细闻,就有微微的苦涩就在空气中酝开来。
慕如辰闻声猛然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那是一张与洛风毫无二致的面孔,相同的声音,相同的眉眼,连看她的目光中所带的温柔笑意也如出一辙。若不是事先知道,慕如辰一定不会怀疑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并非洛风。
“这药方是谁调配的?”慕如辰分得事情的孰轻孰重,洛泉这么凑巧的赶来送汤药,绝不会是偶然,连含蓄客套也免了,直接问道。
洛泉明显一愣,得到她回王都的消息,就即刻下了圣旨招她进宫觐见,她却已离开丞相府,以为她会直接去天牢,结果等了一个早上也没见着她,若不是惦记着自己的父皇该用药了,他还不会这么快就见到她,想不到她悄无声息的闯入这怡心殿,问的居然会是这样一句话。他一瞬不瞬的望着慕如辰,笑着解释道,“御医,药也是太医院守着熬的,有问题?”
“没有,只是觉得这药配得恰到好处,好奇而已。”慕如辰转开目光,望向窗外依旧翠绿的丛林,那里,一轮朝阳刚刚冲破云层的束缚……
约摸半个时辰后,慕如辰与洛泉颇有默契的同时向洛珏凌请辞,双双离开。
出了怡心殿,慕如辰懒得言语,只管安静的走着自己的路,有洛泉在其身侧结伴而行,在这宫中倒也算得上畅通无阻,宫女侍卫见着洛泉照例见礼请安,礼数周全,见着他身旁的慕如辰反而会面露诧异、惊恐之色,可那也仅限于面部表情,嘴上自然不敢多说半句什么。对于这些,慕如辰一路只当作没看见,神态怡然,眉头也没有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