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画未等出声发问,便听那少年站起身来,足足高了锦画一头的身量,用手取下嘴里的兰花草,吊儿郎当地看着锦画。
锦画蹙眉,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趁着没人看见,你赶紧离开吧。”
其实锦画已料到,此刻面前的陌生少年华衣锦服,定是跟随镇国公府大太太一行而来的,贪玩跑进后堂,恰巧进了佛堂而已。锦画也怕事情闹大,不如趁早将他打发走才是正理。
那少爷却扑哧一笑,说道:“我为什么要赶紧离开?你不过就这么小小的年纪,难不成还怕别人瞧见说闲话不成?”
锦画有些不悦,却只是暗暗瞪他,也不肯理会他,便要走出佛堂。谁知,那少爷却突然伸臂拦着,笑着说道:“先别走,留下来陪我说一两句再走也不迟。”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说说你们袁家后院的稀奇事,或者说说你们女孩儿家喜欢的玩意都行。我除了装正经的,其余什么都爱听。”那少年将兰花草又含在嘴上,满含笑意地看着锦画。
“你是谁?我袁家的事,为什么要说来给你听?”
那少爷见锦画小小年纪却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坏坏地笑出声,问道:“那么,你觉得我是谁?”
锦画正色说道:“你如果是客,便去前厅,那里有人自会好生招待,如果你只是闯进佛堂里的小贼,那么就别怪我去回了老太太,将你抓起来送官。”
突然,那少年上前走了几步,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枚玉佩,看了眼,说道:“泽……”
锦画见是三皇子留给自己的那枚玉佩,于是伸手便去抢,口里喊着:“还给我。”
那少年将玉佩高高举着,端详了一眼,有些疑惑道:“瞧这成色,不像是外面的东西,倒像是里边的东西。”
那少年身量高,又将玉佩高高举起,锦画够不着,心里一急,便踹了他迎风骨一脚,待他疼得弯下腰,便将那玉佩抢回来紧紧握在手里,怒视着那少年。
那少爷捂着腿,痛苦呻吟着坐在了地上,嘴里嚷嚷着他的腿如何,锦画骇了一跳,生怕将他踢出了个好歹,于是也弯下身问他:“你还好吧?我那点力气,难不成真踢伤你了?”
锦画自是不信的,却不敢大意,只能这样问他。
谁知,那少年却答道:“早年我这腿受过伤,折了一次,你便是这么轻轻一踢,我也是受不住的。”
这下锦画可真有些急了,蹲下身去瞧那少年的腿,却不敢碰不敢捏,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人,少不了要请大夫看过才是。”
说罢,锦画起身,衣角处却被扯住,回头去看,见那少年拉扯住锦画的一角,另一只手捂着嘴强忍着笑。锦画倏地明白过来,他这是在作弄自己,于是用力甩开他的手站起身。
那少爷肆无忌惮地笑出声,锦画蹙眉看着他,转身疾步离开,转过了回廊,依稀听见身后笑声更大了些。
锦画回到厢房,蜜柚和荔枝已等着焦急,茶水已凉,看见锦画进来忙不迭地问她去了哪里,让她们一通好找却又不敢走远了。
佛堂内笑声淡去,走出来的那个浪荡不羁的少年,正是今日伪相亲的主角,镇国公府嫡孙赫连誉,赫连皇后的侄子。
或者袁家谁也不曾想到赫连誉会来,所以赫连誉才坚持要来,他就是喜欢做一些令人出乎意料却又似是而非的事情,譬如今日,他就是敢跟大太太叫板,一定要亲自来看过,才肯答应考虑定亲。
赫连誉走出后院,随手抓了一个丫鬟问道:“在老太太佛堂里打扫的那个小姑娘,是袁家什么人?”
“是袁家三小姐。”
那小丫鬟平日里经常出入老太太院子,却未曾想到今日竟是锦画顶替了颜书,自然脱口而出答是颜书。
锦画坐在房里有小半个时辰,才听见外面有人喊请各位小姐去前厅见人,锦画悄悄看了四周,并不见那少年的身影,才略略有些放下心。
那镇国公府的大太太端庄舒雅,很有一种耳聪目明的灵透劲,锦画暗叹,云裳、林姨娘、乔姨娘都是个顶个聪明的,可是那些聪明劲却是一眼就透,不像大太太是聪明在心里的,让人瞧不出,却又不敢小瞧。
大太太见了琴棋书画四位小姐后,着人拿来四副手镯,亲自给四位姐儿带上。素琴矜持地谢过,则棋木讷地没言语,锦画只是中规中矩地说了几句答谢词,倒是颜书表现得乖巧伶俐,既温顺又明理。
齐氏暗恨,她自然看得出颜书这是要抢风头,讨大太太的喜欢,于是便不冷不热地出言讽了几句,照往常颜书怎会有几句不还嘴顶撞的?而那便是齐氏想要的效果,要令大太太厌烦。
谁知,颜书这次竟然小心翼翼地给齐氏赔了不是,一脸谨小慎微地站在一侧默然不语,一副受气庶女的模样令人同情。
待镇国公府上的大太太带着丫鬟随从离去,齐氏将锦画叫进房间,脸上带着甚少会有的不悦,问道:“你就那么不想嫁进镇国公府?”
锦画不想伤齐氏的心,“不想。”
齐氏斜倚在榻上,将手抚在小腹上,叹道:“罢了。你回去吧。”
老太太房间内,苏妈正给老太太捶着背,低声说道:“当日老太太叫我放出风声,说镇国公府大太太要来府上的时候,不也是不想偏袒,而给了她们各自施展手段的机会吗?如今大小姐只等着宫里的消息,对其他的事都不上心,而二小姐又不太讲话,有事只闷在心里,三小姐说鲁莽也罢,说心直口快也罢,却总是无意中生出事来,只有这四小姐,不知为何,不声不响,不急不躁,扔一颗石头下去都听不出任何动静来。”
“你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恕我多嘴,我就是想说,我怎么觉得四小姐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呢?即便有时看着热切了些,那也跟,也跟装出来的没两样。”
老太太笑,说道:“她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瞧你说的,就跟她有多少心眼一样?”
“哎,那是因为我听祖灵说,那日镇国公府上大太太来时,是四小姐替三小姐打扫了佛堂,而那佛堂偏偏又闯进去一位陌生少年郎,祖灵便没敢往里进,听见那人与四小姐说了几句话后又大笑起来……”
镇国公府上几日来并无音信,老太太并未让人去打听过,袁青枫也急得喝了两次闷酒,庄氏幸灾乐祸地说道:“那大太太瞧不上则棋原是应该的,谁叫她资质愚钝,却没想到连颜书、锦画都没一个瞧上的,实在令人意外。照我说,颜书、锦画年纪还小,也不必急,就等十来岁再择亲也来得及。”
齐氏冷笑,说道:“大嫂好说辞。还是先将素琴的婚事办妥再说教也不迟。只要我一日当家,自会为颜书、锦画择上佳亲事。”
待过了几日,镇国公府上竟来人了,阖府上下顿时激奋异常,只是提亲的对象却令袁家上下有些许惊讶,竟是袁家三小姐颜书。
庄氏听说后,指着则棋的鼻子骂了半天,怪她不争气,让那么个小丫头捡了好。则棋涨红着脸,忍不住说道:“既然太太口口声声说我断不能嫁出去,索性我也不嫁了,守着大周姨娘咽了气,我守在自个院子里一步不出,如若这样太太还是容不下,我就出家为尼青灯古佛相伴,生与死同。”
看则棋疾步出了房门,庄氏气得直骂她,素琴在一旁劝着,心里却无奈得很。她不满袁家现状,想急于踏出袁家的门,本来满怀憧憬的,这下却了无音信,战战兢兢度日,何来欢喜?
见镇国公府竟选了颜书做嫡媳,心里更是难受得如同猫爪儿挠了一把,说不出来的痛痒,却又无从声张与倾诉。
颜书自是得意的上了天,口口声声说是老天开眼拨开云雾见青天,锦画只是摇头轻叹,却也不吭声。
乔姨娘这几日很是高兴,锦画几次进她房中,都见她在嘱咐颜书行事要谨慎,万不可莽撞生事传言出去再坏了这场难求的喜事。
锦画本来在诧异,堂堂镇国公府为什么会选择与靖远侯府联姻,而且还只是选了一位庶女,后来听严妈说,其实老国公当年受过老侯爷的恩情,两人有过命的交情。老侯爷去世后,老国公本想扶持袁家一把,谁知袁家老大袁青柏、老二袁青枫都是争气的,将袁家倒也给经营了下去。
老大袁青柏去世后,老二袁青枫袭了侯位,却也尽忠职守稳稳妥妥,颇令老国公有几分赏识。
颜书、锦画虽是袁家庶女,可到底是袁青枫骨肉,是如今靖远侯的亲生女,说起来身份至少要与素琴相当,比则棋要高些。所以,从颜书、锦画中选择一人进镇国公府为嫡孙媳,虽有些抬举,却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严妈说到这里,惋惜地说道:“如果进镇国公府的是四小姐你,那该有多好啊?也不知她们瞧上了三小姐哪一点,哎。”
大周姨娘病情越发不好,随时便会陷入昏迷,张大夫进袁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却只是来去匆匆,锦画再也没见那青衫少年一眼。
有一次趁着张大夫进齐氏房间请平安脉之时,锦画有意无意地问了那青衫少年一嘴,张大夫微怔,旋即答道:“他今日有事来不得,过几日便可来,四小姐如果有事,我自会知会他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