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听嫂子哭闹的动静,抱着女儿从湾子得那头赶了过来。还没细问发生了什么事,见到那头猪脏兮兮的散发着粪臭味躺在晒场上,就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惋惜的说:“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淹死了!”
南英看见孙氏来了,就哭着脸对她说:“妹子,这怎么办呀,这个喜事怎么办才好?”
子坤瞅着脸对儿子说:“洋子,你还是改婚期吧,再迟一年怎么样?爸爸无能,乡长当的好好的要讲什么成分,小时候为了糊口,给国民党表哥牵过马,结果你当兵的事也黄了,现在买肉,没有肉票,就是有钱也没有办法呀,更何况家里也没有钱。”子坤眼巴巴的瞅着海洋,希望他能答应。
孙海洋呆呆的坐在石头上,一脸的沮丧。说:“这客人也请了,日子也定了,你叫我怎么开口啊,说出去,人家该说我们没有诚意,想故意悔婚嘛。”
子坤听了,更为难起来说:“那怎么办呢?”他思索了一会,把头转向了孙氏。
他对孙氏说:“妹妹,你也看到了,这事情已经出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你来的正好,你现在就抽空和我一起去一趟陈贩吧,眼看日子就来了,赶快叫她们改婚期吧。有媒人在一起我这个口就好开多了。”
孙氏叹了口气说:“也只有这样了,那我们走吧。”
他们一路急匆匆地来到菊花家,菊花家里的箱子柜子都上好油漆了。崭新的放在厅屋里。菊花妈妈正在清理地上的木屑。二雷正要去池塘里挑水,见到亲家来了,他们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和他们打招呼。
子坤满脸焦急说:“兄弟呀,弟妹呀,我对不起你呀,今天我家里出大事了,我家里的猪掉进茅坑淹死了,这婚期恐怕是要推迟一年,你看行不行?”
二雷一听,有点急了,说:“这怎么办呀,我家里的猪也喂了一年了,要等到明年,我人都吃不饱,怎么养得起猪呀。”
双方正着急着,孙氏突然说:“反正结婚证也打了,那就先把菊花嫁过去,女方照常请客,男方就到明年请客。你们看行不行?”
子坤听了这个建议,眼前一亮说:“哦,这个办法好是好,两方都不耽搁,就是委屈菊花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哟。”
二雷说:“菊花她不在家,她姨妈家里接她去吃嫁饭还没有回来,她的工作好做,我们负责把她说通,那我们就这样定了。到时你们来人把家具抬回去,把人接回去,先拜堂。明年再摆酒。我们家就照常请客嫁女。”
菊花就这样出嫁了。她们家里热热闹闹,男方家里只有一桌客人。
春节以后,中国迎来了一个历史性的转变,分田到户,计划生育,和改革开放陆续展开。
各个公社的干部开始统计人数,丈量土地,按照国家规定的标准,把田地分给每家每户自己耕种,然后按规定上缴公粮和提留款。这次又象刚解放时打倒地主土豪分田地一样,农们们的脸上处处洋溢着喜悦。如此同时,国家已经意识到控制人口的快速增长对提高国民生活水平的重要作用。计划生育也开始在全国不同地区试行起来。
干了几年公社卫生员的大丫子,这次又被临危受命,担任毛河乡的妇女主任,负责全乡的妇女计划生育宣传工作,和妇女的生殖保健工作。
工作伊始,大丫子先去安陆县里参加国家组织的计划生育讲座,了解国家政策,和具体实施的流程。与此同时,政府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各个乡镇卫生院都配备了一批计生器具,药品和专业人员。大丫子学习回来,就开始了计划生育宣传方面的工作。她第一个宣传的对象就是自己的婶婶。
那天她去婶婶家,婶婶正在门口的树下给一岁多的小儿子喂奶。裤管卷得高高的,腿上满是泥,旁边还有一个水草耙子靠在树上,一头还在滴着水。
大丫子朝婶婶打招呼:“婶,您在忙啊。”
婶婶看到大丫子来了,想起身,但起了好几次都没起成。婶婶说:“大丫子,恭喜你升到乡里当官了。”
大丫子说:“婶,你就坐着吧,别起来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说说这个的。我这个官就是专门为你们服务的。为广大受苦的妇女同志服务的。”
婶婶来了兴趣说:“为我们服务什么?你给我讲讲吧。”
大丫子说:“现在中国的人口数量猛增,已经影响到国家发展的大问题了,国家现在想实行计划生育,我刚从县里学习回来,现在要着手计划生育的宣传工作。想鼓励有生育能力的,已经生过多名小孩的妇女,去乡卫生站做上环或者结扎工作,做了以后就可以不生孩子了。”
婶婶说:“我听她们去乡里开会的人回来讲,说上环结扎就可以不生小孩了。但是她们都很怕,说是结扎了就不能做重活了。”
大丫子说:“婶婶,你别听她们瞎说,这结扎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就像坐月那样休息一个月就可以下地干活了,还象以前一样,你想想多生一个孩子,起码一年不能做什么事,还要养孩子,多累人呀,少生孩子绝对对身体对家庭都有好处呢。你害怕结扎还可以选择上环,上了环就不会怀孕了到时绝经了还可以取出来。”
“孩子多了确实是活得好辛苦,我养了七个孩子,几辈子的苦都吃完了,要是能早点有这个政策就好了,现在菊花也怀孕了,你说我要是再怀一个那人家不是要笑掉牙。”婶婶向菊花诉起苦来,然后又压低声音说:“不瞒你说,我现在都和你叔分房睡了”。
“所以你要趁早去上环,你才四十岁,还可以少生几个呢。”大丫子趁热打铁的说道。
婶婶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呀。我已经生怕了。”
大丫子说:“我还要去动员仙草,和孙妈妈,想让你们一起去做,你现在家里等着吧,我让菊花陪你去,她最赞成你上环。”
随后大丫子来到仙草家里,仙草已经生了五个孩子了,她正在家里做饭,大丫子说明了来意又给她上了一堂课。
仙草还是有些顾虑,她说:“这个上环我很赞成,可是我生了五个孩子,还没有生到一个男孩子,小郭又是单传,他父母死得时候都说要我们生个男孩。”
大丫子说:“那是他们老一辈人的思想,现在是新社会了,这男孩和女孩没有那么大的区别,郭老师也是文化人,还这么封建干什么。你要是担心没有人养老,到时跟我一样找个上门女婿就行了,你说你要是还生不到男的怎么办?这苦的可是我们女人。”
仙草低着头想了一会说:“那好吧,过几天我跟你去。我要先跟老郭说一下,还要安排一下家里的事。”
接着,大丫子来到了食品站,直接找到爸爸,给爸爸也讲起了计划生育的好处,金口碑太明白弟弟一家孩子多的难处了。他想,孙氏也有两男一女了已经足够了。于是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女儿回去做孙氏的工作。
三天以后,三个妇女在大丫子的倡导下集体在毛河乡卫生院上环。乡政府为此在卫生院为她们燃起了鞭炮。这一炮打响了计划生育的第一炮。这一炮打的是亲情炮,是带头炮。随后大丫子的计生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
田地分到每个家庭承包了,计划生育政策来了,这让害怕走妈妈老路的菊花,看到了生活的新希望。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在属于自己家的田里劳作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挥着手臂擦了一下,迎着太阳她笑了。
小四川在钱冲当着校长,教着书,来学校报名读书的孩子多了起来,有些辍学几年的孩子又重新走回了课堂。原本不大的校园热闹了起来,他的心里很感到很欣慰。
这一次小四川又收到姐姐从武汉黄陂寄来的信,信上说,他当舅舅了,姐姐生了一个男孩。他怀着喜悦的心情再一次来到武汉,两年没有来了,武汉的变化让他有点意外。象姐姐家那样的红砖房到处都是,街上做各种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自行车多了,收音机多了,人们手上的手表也多了,连人们穿的衣服都不一样了。
他和姐姐聊着街上发生的变化,姐姐说:“既然这样,你不如从这里买一些你们那里没有的东西回去卖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从雷公还要走回去,这么远怎么拿回去呢?”小四川有点犹豫的说。
姐姐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眉飞色舞的说:“不如你干脆在这里买辆自行车回去,以后学会了,你去哪里都方便。”姐姐的脸上闪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表情。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弟弟骑着车在山间崎岖的路上轻快的飞舞。
“我没有带那么多钱来怎么办?”小四川想到了自己的囊中羞涩,他不好意思的说。
“钱,我可以借点给你,我们这里是种菜的,拿到武汉街上卖了就是钱,我们这里地也多,只要肯出力,赚钱肯定比你们山区强。”姐姐爽快的说道。
小四川在姐姐的帮助下,买了一辆自行车,和两麻袋百货。当他风尘仆仆的从武汉赶回来的时候,她家门前聚满了前来看稀奇的乡亲们。
毛河乡的第一个小卖部在贾氏家里成立了,贾氏在家里带着霞春,看着两亩责任田,顺便卖着这些小玩意。客源还很多,有冲里的百姓,也有山外砍柴的人。
小四川在家门前学着自行车,大丫子在后面扶着,歪歪扭扭的姿势,一下就跌倒,一下又跌倒,搞的小四川的身上滚了一身的尘土不说,还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呢!往往这个场景会引来一帮看热闹的孩子。每当跌倒,就会引来他们的笑声。校长又怎么样,他们照笑不误。不过,这些都没有打消小四川学骑车的决心,只要他一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像邮差那样在路上风驰的时候,他的信心就又来了,别人可以学会我为什么就不会呢,我堂堂小学大校长还偏不信那个邪!小四川再次跌倒以后依旧信心满满,终于,不到三两天功夫,小四川就学会了。
大丫子学骑车的时候,小四川就在后面扶着,很快,大丫子也学会了骑自行车。
他们家是方圆多少里第一个拥有自行车的人家。
一次小四川骑着自行车去父母家里,路上看见了经常来家里装柴的朱大爷。朱大爷赶着马车迎面走来了,车上还有个五岁左右的孩子。小四川马上从车上下来说:“朱大爷,今天弄柴,还带上儿子啦。”
朱大爷定眼一看原来是小四川,看见小四川骑着自行车,他登大了眼睛说:“哇,伙计,你发达了,连这玩艺都用上了,除了送信的绿玩意,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黑玩意呢。”
小四川说:“有了这个东西,我去父母那里就方便多了。”
“这顺风车你不坐了,那往后我的柴可就麻烦了。”朱大爷担心的说道。
小四川认真的说:“别呀,我不坐你的车,你照样去我家装柴,我说话算话。”
朱大爷为难的站在那里,小四川说:“你去吧,别犹豫了,那个柴在我们那里不算个什么的,你就别不好意思了。”说完还逗了一下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说:“走吧,爸爸,别人都同意了。”
小四川说:“嗯,这个孩子好机灵啊,叔叔以前见过你,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那个孩子大声的说:“我叫朱家浩。”
小孩的一边眉毛里隐藏了一个黑色的痣被小四川看在了眼里,他心想:一痣在眉,必将目光远大呀!
“家浩,好好听的名字,将来一定有出息”小四川赞许道,并用手摸摸他的头说“叫你爸爸快去吧,我也要赶路了。”
小卖部的生意很好,小四川每个月都要去一趟武汉,自行车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
朱大爷偶尔还会带着孩子来装柴。这里除了柴,还有孩子最爱的免费棒棒糖。
年底,孙海洋家喜气洋洋,结婚仪式正在举行,菊花挺着大肚子和丈夫一起在各个席间敬酒。
一个月以后,菊花的女儿降生了,这个顶着改革开放那年最后一缕阳光出生的孩子,是她生活的新希望,她给女儿取了个意义厚重的名字:“孙寄希”小名呼喊“希希”。
1979年大丫子的儿子降生了,她的出生,让贾家第一次有了男丁,贾氏高兴的哭了出来,这是她十四年以来第一次流泪,也许医生的话也起了催泪的作用。小四川给他取名:“斗坤”。战斗的斗,乾坤的坤。
1980年,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由刚开始的试运行正式纳入国策,由先开始的自愿实施变成了强制性实施。实施的细则也更具体,实施的强度也更大,对于已有两胎或者多胎的妇女实行结扎手术,保胎结扎的妇女,结扎以后母亲所生的孩子视为计划内生育,不实行计划外的罚款措施。计划外超生的则严格按照条款进行经济或者物质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