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以前就知道刑部与东厂不和,东厂一直想报复刑部。原来,孝宗皇帝(1488—1505)即位后,东厂由忠直的司礼监提督太监怀恩管领,怀恩极力劝说明孝宗废逐奸臣万安,重用忠臣王恕。一时之间,朝廷正人君子汇集,全依赖怀恩的努力。怀恩死后,太监杨鹏等开始管理东厂,积弊日益严重。为了维护司法独立和司法公正,1488年,刑部员外郎张伦曾上奏请求废黜东厂,孝宗皇帝不置可否。此后,刑部官员徐珪和御史胡献等许多忧国忧民的官员都曾经要求废黜东厂。然而,对于祖宗确立的宦官和内阁权力结构的双轨体制,明孝宗朱祐樘没有也无意去改变它。因为这种体制在当时来说很符合极端君主专制的需要,也很符合不愿承担繁重政务的日趋荒淫腐朽的朱家皇帝的需要。杨鹏主管东厂期间,东厂办的冤假错案不少,已经引起许多有良知的三法司官员的不满。但是,孝宗皇帝拒不纳谏,还曾将要求罢黜东厂的胡献下狱治罪,贬为蓝山县丞。东厂太监得到孝宗皇帝的倚信,便与宫中太监和外戚勾结在一起,贵族阶层的贪欲造成的积弊愈演愈烈了。
杨彪还知道叔父杨鹏与正直的刑部郎中丁哲素来不和,二人以前有过过节,杨鹏一直在寻找机会欲报复丁哲,报复刑部。
于是,杨彪找到叔父杨鹏,“叔父,告诉你个大好机会。”
“什么机会啊?”
“报复刑部丁哲的机会来了!”
“此话怎讲?”
“丁哲在审案时打死人了!”
“哦?到底怎么回事?”
“侄儿我在歌舞场中有一个相好的叫满仓儿……不想,那袁璘咆哮公堂,辱骂丁哲,被丁哲活活给打死了!”
“好啊!丁哲,你终于要栽到老夫的手中了!”杨鹏一阵狂笑。杨鹏本来就对丁哲不满,再加上这么一层微妙的关系,杨鹏决定亲自出马,帮他侄子杨彪把满仓儿夺回来,同时,好好报复一下刑部的丁哲。
杨鹏低头与侄子杨彪经过一番密议之后,叫来自己最亲信的贾校尉,如此这般一番交代。
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等官员怎么也想不到,这时,杨鹏、杨彪和贾校尉编织的一张大网正向他们张开……
且说袁璘的妻子因自己的丈夫被刑部打死,这日正在家中哭得死去活来,突然被杨彪从背后拦腰搂住。
“是何人趁火打劫,还不快快松开!”她忙擦去泪水,止住哭声,嗔怒道。
“小弟几日不来,难道你就忘了我不成?”
袁璘的妻子见杨彪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中,非常诧异,就疑惑地问道:“财神爷,如今我的丈夫已经被打死,你的心上人满仓儿已经归家,你还来做什么?难道你看上了嫂嫂不成?”
“哪里话!袁家嫂嫂,小弟前来为袁兄致哀,略备小礼,不成敬意。”
“多谢你还记得我们。”
“袁兄被刑部郎中丁哲打死,你想不想报仇啊?”
“想是想,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将一个刑部郎中怎么样啊?”
“你是怎么不了他。可是,我叔父掌管的东厂可以处治他。”
“哦。如果能够告倒丁哲,也算是为我那屈死的丈夫报了仇。那我该怎么办呢?”
“你到东厂去鸣冤,东厂自然会为你申冤,处罚那打死你丈夫的丁哲。”
“到了东厂,我如何鸣冤?”
“第一,你要否认张氏当年曾经从满仓儿的父母手中买过她。第二,你就说乐户张氏是满仓儿的亲姐姐。这样,满仓儿本来就是乐户,转卖乐户是合法的。这是翻案、惩办丁哲的关键。第三,你去找张氏,让她和你口供保持一致。第四,你就说你丈夫袁璘是从焦义手中买来的满仓儿。”
袁璘的妻子一听,茅塞顿开,“杨公子果然高明。”
“不过,你需要等我的通知,然后再去东厂鸣冤。因为我需要先说通满仓儿和媒婆张媪,让她们和你口供一致,到时,不怕此案翻不过来,那丁哲定要为袁兄偿命!”
“多谢杨公子。我这就去找张氏。你去找满仓儿和媒婆张媪,事后,我在家静候你的消息。”
二人商议完毕,开始分头行动。
那袁璘的妻子直奔乐户张氏家中。
张氏一见袁璘的妻子,莫名其妙,“不知嫂嫂何事登门?”
“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此话怎讲?”
“你还记得你从媒婆张媪手中买来的满仓儿吗?满仓儿的母亲聂氏告到刑部了。我丈夫袁璘被活活打死了!难道你就不怕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的处罚?”
“哎呀,袁家嫂嫂,你不要吓唬我了。赶快告诉我该怎么办吧!”
“如果衙门来人找你取证,你就要一口咬定,未曾从吴家和媒婆张媪处买过满仓儿,你要坚持称满仓儿是你的亲妹妹。”
“可是,如果满仓儿不承认怎么办?”
“我有办法叫她承认,这个你尽管放心。”
“你有什么办法?”
“满仓儿贪图享受,一直对她的父母将她卖掉这件事心怀怨恨。她如今贪图杨家的富贵,一心一意要随东厂杨鹏大人的侄子杨彪从良。她已经答应杨公子自称是你的亲妹妹,只要你也咬定满仓儿是你的亲妹妹,你就可以逃过惩罚。”
“谢谢嫂嫂指教。”
杨彪通过袁璘的妻子串通定好了张氏的口供,贾校尉则安排自己的干女儿贾芸去找满仓儿。
贾芸趁聂氏和吴政不在家,私下找到满仓儿,悄悄地问她:“妹妹,你可挂念杨公子?”
“杨公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想死你了,天天盼着能够早日和你结为正式的夫妻。他一心要你随他从良。如果你嫁给了杨公子,从此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他家有权有势,东厂的厂主杨鹏可是他亲叔父啊。”
“我该怎么办?”
“你马上离家到我家躲躲吧。这里有杨公子给你的银钱备用。”说完,贾校尉的干女儿贾芸拿出许多银钱给满仓儿。
“如果我被衙门的人抓住了怎么办?”
“如果衙门有人来找你取证,你要咬定你是张氏的亲妹妹。”
“如果我的母亲和兄长否认怎么办?”
“我已经安排好媒婆张媪,让她说她是将吴家的女儿卖给了周皇亲周彧,并不认识张氏。你要咬定你和吴家的女儿满仓儿是两个人。”
“好的。你让杨公子放心,我一定按他的嘱咐去说。不过,到时候,他可不要辜负了我。”
“杨公子对你朝思暮想,他怎么会辜负你呢?你现在还是赶快随我躲起来吧,千万别给衙门给抓走了。”
满仓儿心想,杨公子果然不是一个负心的人,我决不能辜负他!当即,贾芸雇了辆车,见街上无人,叫了满仓儿就走。满仓儿连日用物品也未来得及收拾,就瞒了母亲和哥哥,不辞而别,坐车直奔贾芸家中。
之后,贾芸又按杨彪的指示寻访到媒婆张媪,叫她咬定已经将吴家女儿卖给了周皇亲周彧,她并不认识乐户张氏。然后,贾芸给媒婆张媪留下了几大锭银元宝。张媪眉开眼笑,连连说道:“姑娘放心,有人问我,我一定按照您的意思说。”
办完这些事后,贾校尉径直向杨鹏禀报:“杨大人,那满仓儿和媒婆张媪都已经买通,小人向您交差。”
听到贾校尉的禀报,杨鹏连忙找来侄子杨彪,杨彪一听,叔侄二人不由得相视哈哈大笑。
杨鹏得意地狞笑着说:“这一番安排,不怕扳不倒那刑部的丁哲!正好借机杀杀刑部的威风,让他们今后知道敬畏老夫。还有,我一定会让那满仓儿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杨彪听完,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淫笑。
布置好事情后,杨彪直奔袁璘家。
“袁家嫂嫂,张氏的口供你可曾安排妥当?”
“张氏害怕受到惩罚,她怎敢不配合我们?杨公子,满仓儿和媒婆张媪的口供你安排得怎么样了?”
“满仓儿和媒婆张媪都已经安排妥当,她们将提供和你一样的口供,你丈夫一定不会白死的!你现在就可以到东厂去鸣冤了。”
“谢杨公子!”
于是,袁璘的妻子就到东厂击鼓鸣冤,又哭又闹,声称要向刑部要人,要惩办丁哲,要为丈夫袁璘申冤。
杨鹏接到袁璘的妻子的状纸后,因为牵涉到刑部,关系重大,为了避嫌,并不敢直接审理,而是上奏给孝宗皇帝。孝宗皇帝将案子批交锦衣卫镇抚司审理。
锦衣卫和东厂都是直接归皇帝领导的,他们素来与刑部不和,都想利用这个案子通过打击丁哲来打压刑部。加之锦衣卫素知杨鹏与丁哲曾有过矛盾,镇抚司的官员为巴结当权的杨鹏,一切都按着杨鹏的意思行事。
“张氏,满仓儿和你是什么关系?”
“满仓儿是我的亲妹妹。”
“当堂画押。”
“是,大人。”
“张氏,满仓儿现在哪里?”
“她后来被卖给袁璘,不知下落。”
“带聂氏和吴政上堂!”
“聂氏、吴政,满仓儿是如何被你们从袁璘家中抢到你们家中的,你们要从实招来!”
“这……”聂氏不愿供出当初卖女的经过,不再说话。
“来呀,将强行抢人的吴政和民妇聂氏各重责五十大板!”
聂氏受刑不过,只好招供:“当初家贫,我丈夫吴能和媒婆张媪合伙瞒着我们将我的女儿满仓儿卖给了周皇亲周彧家。后来,不知如何辗转被卖到了袁璘的歌舞场中。”
“杨大人,本案已经审清问明,您看如何发落?”
“判刑部郎中丁哲因公杖人死,处徒刑;刑部员外郎王爵、御史陈玉、主事孔琦和满仓儿母女各处以杖刑下狱。”
“是,杨大人!”
镇抚司袒护杨鹏叔侄,并完全依杨鹏之意拟了处理意见。
由于此案牵涉到刑部官员,锦衣卫镇抚司并不敢擅自结案,而是把处理结果上奏给了明孝宗朱祐樘。
4 假仁慈孝宗皇帝袒厂卫颠黑白四堂会审惩正义
此案怎么如此蹊跷?朱祐樘认真看过案卷后,立即产生了怀疑:如果满仓儿不是吴家的女儿,真的是乐户张氏的亲妹妹,聂氏的儿子吴政怎么会到袁璘那里抢人?聂氏和吴政如何会变成袁璘的被告?袁璘告的应该是张氏,为什么却是聂氏和吴政呢?满仓儿如果被卖给了周皇亲周彧家,皇亲国戚的媳妇怎么又会流落到袁璘的歌舞场地中了?锦衣卫的审理,连原、被告的是非曲直都没有审清,为何首次问案的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会被拟为有罪?看着看着,朱祐樘突然勃然大怒,立即吩咐司礼监太监下旨:
锦衣卫胡乱判案,着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和锦衣卫各派官员,再次会审满仓儿一案!然后具结上报!
“满仓儿是本案的关键人物,她一到场,她到底是吴家的女儿,还是张氏的妹妹,到时真相自然大白于天下。”四部会审官员合议认为。
“我们立即派人去周彧家搜寻满仓儿!”
“所言极是!”
“我们周家从来没有来过叫满仓儿的女子。”毫不知情的周彧见有人突然来府上找人大吃一惊。
“如此看来,吴家母子是哄骗我们。”
“那我们又该到哪里去搜查满仓儿呢?”
“恐怕本案另有隐情,不如我们就上奏说因为找不到满仓儿,一时难以结案。”
“高!”
“启奏陛下:因为找不到满仓儿,满仓儿一案一时难以结案。”三法司和锦衣卫官员不愿认真寻找,经过合议,匆匆上奏孝宗朱祐樘。
满仓儿怎么会找不到呢?由于事情太过反常,孝宗皇帝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因而再次传旨:“司礼监,着部院大臣和谏官们组织廷讯重审满仓儿一案,再由都察院拟出具体处置办法,报批朕执行。”
会审官员一看皇帝再次下旨审查此案,不敢怠慢,连忙重新组织会审。
“张氏,满仓儿到底是你的亲妹妹,还是吴家的女儿,你要从实招来。如果你不从实招来,那就是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满仓儿……她……她是吴能与聂氏的女儿。”乐妇张氏觉得情况不妙,越来越害怕,就慌忙招认了编造谎言的事实。
“当堂画押!”
张氏颤抖着在供词上画了押。
“满仓儿现在哪里?”
“在贾芸的家中。”张氏害怕杀头,供出了满仓儿。
“带满仓儿上堂!”
不久,满仓儿被带上堂来。
“满仓儿!你到底是吴家的女儿,还是张氏的妹妹,要从实招来。否则要以欺君之罪论处,那可是要杀头的!”
“我是张氏的亲妹妹……”
“大胆,既然你是张氏的亲妹妹,为什么不留在她的家中,却藏在贾校尉干女儿贾芸的家中?”
“这……我和贾芸是好朋友!”
“大胆,竟敢戏弄本官,来呀,左右,将满仓儿拶起来!”
满仓儿受不住刑罚,只好招供:“大人饶命。我本是彭城卫吴千户吴能的女儿,被爹爹和媒婆张媪合伙卖给乐妇张氏,乐妇张氏又将我转卖给乐工焦义,焦义又将我转卖给乐工袁璘。后来,杨彪和我相好,答应替我赎身,帮我从良。就在这时,我被哥哥吴政强行带回家中。袁璘不服,才上告刑部。后来,杨彪托贾芸传话说答应娶我,叫我一口咬定是乐妇张氏的妹妹,我因贪图杨公子的权势和钱财,就……”
“当堂画押!”
这样,就查明了媒婆张媪及乐户张氏、焦义、袁璘等把满仓儿当做商品卖来卖去的事实。但是,左都御史闵珪却畏惧东厂权势,不敢秉公处理,不敢将杨鹏叔侄绳之以法,只好维持锦衣卫原判,再一次拟定:刑部郎中丁哲因公杖人死,处徒刑;刑部员外郎王爵、御史陈玉、主事孔琦和满仓儿母女,处杖刑。杨鹏叔侄和媒婆张媪,乐户张氏、焦义和袁璘却被判定无罪。
这样的处理意见,明显是不公平的。东厂蛮横专权,威势吓人,臣民们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