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邹士龙冤害女婿欲悔亲邹琼玉亲绾发髻救亲夫
邹小姐呀邹小姐,想不到我母亲突然生病,今夜就不能前去与你幽会了。你且原谅小生吧。一天晚上,王朝栋因母亲生病,心中默默地对远在邹府的邹小姐言道。
今夜是怎么回事?那王公子怎么还不前来?真是辜负了小姐的一片美意。丫鬟丹桂早受邹小姐差遣,候在后花园门口单等王朝栋到来为他开门。许久未见王公子前来,不由得心生怨言。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丹桂连忙问道:“可是王公子吗?”说话间,已经打开了后门。
没想到钻进后花园的却是附近的一个惯偷祝圣八,当丹桂看清楚不是王公子时,刚要喊叫“捉贼”,就被祝圣八一刀砍死在地。
丹桂死前的惨叫声吓得邹琼玉浑身发抖。邹琼玉借着灯火往外观瞧,她看到凶贼正朝她房内走来。
邹琼玉一时心慌,急忙打开房门,悄悄走到房外,往黑暗处躲藏了起来。
那恶贼祝圣八进入房中,见小姐闺房内无人,不禁心中大喜,就尽情偷拿了值钱的东西走了。
邹琼玉吓得不敢吭声。
因为怕父母盘问丹桂为何死在后花园门边,邹小姐迟迟不敢进去告知父母,直到天色微亮了才叫起母亲,“我房中被贼人偷走了东西。”
邹士龙问道:“当时你怎么不喊叫?”
琼玉说:“我见贼子杀了丹桂,为了活命,只得开门出去躲藏在黑暗处,不敢喊叫。”
邹士龙带领家人前去察看,见丫鬟丹桂早已被杀死在后门,便问琼玉:“丹桂为什么被杀死在这里?”
这是琼玉最害怕被问的话,一时无话可答。邹士龙见女儿支支吾吾,沉默不语,内心非常怀疑。
琼玉刚被恶贼吓破了胆,又被父亲盘问到最害怕的问题,一时无言对答,就病倒在床。
邹士龙想去告官府,捉拿贼人,却又没赃证,且弄不清女儿为何支吾不语,便私下命令家人梅旺到街上各处去探访……
王朝栋因母亲患病没钱买药,只好将邹小姐所赠的一只金手镯拿到银匠饶贵那里兑换银子。
王朝栋刚出银匠铺,恰巧梅旺路过,他一眼瞧见银匠铺桌上放着一只金镯子,怀疑是自家东西,便跨进门去问饶贵:“这是谁家的东西?”
饶银匠回答:“刚才王相公拿来兑换银子的。”
梅旺说:“既要兑换银子,我拿去叫我家老爷兑换给他。”
银匠饶贵说:“王相公叫我不要说出去,你也不必说,不然他会怪我。”
银匠饶贵把金镯子交给了梅旺。
梅旺回家禀告主人邹士龙:“这东西好像是我们家的,请夫人、小姐前来认一下。”
邹夫人一见到金镯,就认了出来,忙说:“这是琼玉的,你从哪里得来?”
梅旺回答:“从饶银匠铺中得来,说是王相公拿去请他兑换银子的。”
邹士龙问:“哪个王相公?”
梅旺回答:“就是王朝栋相公。”
邹士龙慨叹道:“想不到这个孩子因为贫穷,竟然干出杀人劫财的事来。”
邹士龙心中暗想:好你个王朝栋,你家贫穷到揭不开锅,还想赖着这门亲事不退,要我女儿陪你喝西北风啊!今日抓住你私卖我家财物,一定是从我家窃得,正好将你报官,判你个杀人劫财之罪,然后,开刀问斩,哈哈,我不但可以悔掉这门亲事,还省去一百两纹银。想到这里,邹士龙脸上不由得现出狰狞的笑容。
“父亲,不是王朝栋!”邹琼玉连忙替王朝栋分辩。
“你说不是王朝栋,那又是何人所为?!”邹士龙反问女儿。
“那贼子进房偷盗之时,我借灯光瞅见那人年近半百,脸上有胡须。”邹琼玉急忙禀告父亲。
难道盗贼另有其人?邹士龙心中暗想,如果盗贼另有其人,那我想告王朝栋杀人劫财的目的岂不要落空?
“我来问你,那王朝栋的金手镯从何而来?!”邹士龙反问女儿。
“这个……”邹琼玉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她心中暗想:如果我告知父亲我与王公子的私情,岂不要惹得家人与亲友嘲笑?反正我已告知父亲盗贼另有其人,不是王公子。若父亲再问我王公子手中的金手镯从何而来,我不言语就是。
邹士龙见女儿不肯言语,心中暗想:难道女儿与这王公子有私情不成?
罢罢罢,既然我要告那王朝栋杀人劫财,就称王朝栋与那半老之人合伙杀人劫财,不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吗?
想到这里,邹士龙便吩咐笔墨纸砚伺候,他挥笔写下了这样的状纸:
“告状人邹士龙,告为缉盗事。恶狼王朝栋,系故同知王之臣孽子。因父相知,往来惯熟。突于五月十一日夜二更时分,哨党冲家,杀婢丹桂,逐女窜逃,财货什物劫去一空。次日,缉获原赃金镯一只,银匠饶贵见证。乞天亲剿,追赃偿命,除暴安良,生死感激。上告。”
邹士龙这个状纸的意思是说:
“告状人邹士龙,告为缉盗事:恶狼王朝栋原是我的好朋友--惠州同知王之臣的孽子,因我和王之臣是好友,王朝栋经常来我家,对我家非常熟悉。想不到,他狼子野心,突然于五月十一日夜二更时分,带领同党结伙冲入我家,杀死婢女丹桂,我的女儿因害怕逃出闺房,屋内财货什物被洗劫一空。我派家人梅旺缉获原赃金镯一只,有银匠饶贵见证。希望大人能够追回赃物,让王朝栋为婢女偿命。这样才能除暴安良,生者和死者都会感激大人的恩德。上告。”
写罢,邹士龙叫梅旺将状纸投到官府。
收到邹士龙的状纸,潮州府知事(即知府,地方行政长官)戴朝用立即派遣捕快赵胜、孙勇前去捉拿王朝栋。
那王朝栋正在家里伺候生病的母亲,衙门的捕快突然前来,直唬得他心惊胆战。
“王朝栋,有人告你杀人劫财,快快随我们到衙门一趟!”
“冤枉哪!我本是一个读书人,信仰的是孔孟之道,如何会做出那杀人劫财之事!你等冤枉我了!”
“少废话!”
赵胜、孙勇不由分说,将王朝栋戴上刑具,捉至狱中候审。
让戴朝用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早上,王朝栋在狱中向他呈上了申诉状:“诉状生员王朝栋,诉为烛奸事。业绍箕裘,颇娴诗礼,叨登乡荐。历任惠州上佐,居官清节,仅遗四海空囊。鲰生樗栎,名列黉宫。岳父邹士龙,曾为指腹之好;长女邹琼玉;允偕伉俪之缘。如意聘仪,鸾钗回答。孰意家计渐微,难行六礼。琼玉仗义悯贫,私遗镯钗绸匹。岳父爱富嗔贫,屡求退休另嫁。久设阱机,无由投发。偶因贼劫,飘陷祸坑。欲绝旧婚,思媾新缘。贼杀婢命,坑陷婿命。吁天电奸缉盗,断女毕姻,劈陷安良。哀诉。”
王朝栋的这份诉状可谓文情并茂,采用了六朝以来法律文书(骈体书判)的写作传统,显示了王朝栋的读书人身份。其中,“业绍箕裘,颇娴诗礼,叨登乡荐。历任惠州上佐,居官清节,仅遗四海空囊。鲰生樗栎,名列黉宫”意在表明,我王朝栋与邹琼玉的婚约,曾经是门当户对的良缘。王朝栋首先标举了自己的家世和秀才的身份,企图在诉讼程序特权上取得与原告邹士龙平起平坐的优势地位。同时指出自己的父亲王之臣“居官清节,仅遗四海空囊”,令人肃然起敬;换句话说,以父亲的清廉来衬托儿子的彻贫,以及随之而来被逼退婚的不幸遭遇,以唤起戴朝用的同情之心。另外,采用“孰意家计渐微,难行六礼。琼玉仗义悯贫,私遗镯钗绸匹。岳父爱富嗔贫,屡求退休另嫁”借儒家一贯信仰的“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的道德信条,贬低原告邹士龙的道德品质,从而占据有利的诉讼位置。而“久设阱机,无由投发。偶因贼劫,飘陷祸坑。欲绝旧婚,思媾新缘。贼杀婢命,坑陷婿命”,则层层推进,将原告岳父邹士龙推入了“诬告”的境地。我这样一个“唯知读书,遂至彻贫”的书生,不但被无端退婚,而且被诬告杀人劫财,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自己的岳父,以唤起“清如止水,明如秋蟾”的知府戴朝用的同情。最后,以“吁天”和“哀诉”来结束诉状,“吁天”表达了对皇权的绝对信仰,是为了博得作为皇权代表的戴朝用的好感;而“哀诉”则是为了获取戴朝用的同情和怜悯。王朝栋的诉状不仅写得措辞精当,逻辑严密,叙事清晰,文采可喜,而且内容真实可信,还蕴涵着很强的道德力量和情感力量。
戴朝用看罢王朝栋的申诉状,心中不由得暗想,难道凶犯另有其人?就将王朝栋提上大堂审问:“既然不是你杀死了丹桂,你的金镯从哪里得来?”
王朝栋回答:“金镯乃是邹小姐亲手赠给我的。小姐不但赠我一对金手镯,还赠我丝绸三匹,银钗几个。”
戴朝用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朝栋说:“可请邹小姐前来对证。”
戴朝用沉默了一会儿问:“难道你与邹家小姐琼玉有私通之事?”
“不敢……”王朝栋刚要说,往周围看了看众人,欲言又止。
戴朝用领会他的意思,立即宣布退堂,带他进入屏帐,支开左右人员问道:“既然你与邹小姐没有私通,她怎么肯给你那么多东西?”
王朝栋说:“今天不是受到冤枉,生员决不会说出丧德的事。今天遭遇这事,我也不得不直说了!”于是,便将二人私通、小姐赠物之事从头至尾详细说了一遍……
戴朝用说:“只怕你说的不符合事实,明天需要当堂对证。”
第二天,戴朝用将原告、被告等人全部传到公堂审讯。
戴朝用又一次当着邹士龙的面质问王朝栋:“王朝栋,你是读习孔孟书的人,为什么胆敢杀人劫财?”
王朝栋回答:“学生熟读圣贤书,怎敢做出狗盗鼠窃之事,老爷,学生冤枉呀!”
戴朝用转身问邹士龙:“老大人,那金镯子可是你家的?”
邹士龙说:“五月十一日晚上二更时分,一伙贼子冲进我家,杀死奴婢丹桂,将我家财物抢劫一空,前日已获取赃物金镯子。这明明是王朝栋伙同贼子劫去的,请戴大人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