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后了,苏绘意在一个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安顿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静又惬意。
在那个四月芳菲的日子里,她手里拉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从山上采花回来,远远便看见自己坐落在山脚下的小竹屋前立着一抹青衫。那一刻,她的耳朵听不见身旁女娃叽叽喳喳的说话,一切似乎在一瞬间静止,只有她模糊成一团雾气的视线里那抹青色一步一步靠近。
风无隙走近,无声地笑着望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意儿,过得好吗?”
不待她开口,他已弯下腰去捏了捏忽闪着大眼睛望他的女娃儿的脸蛋:“这就你和他的孩子吧,叫什么名字?”
苏绘意吸了吸鼻子,伸手将女娃儿向前推了推:“小葡萄,这是叔叔,快叫叔叔。”
“叔叔好。”葡萄奶声奶气说着,伸出手要风无隙抱,风无隙呵呵笑着抱起她转了两圈,这才笑着对苏绘意说:“这孩子名字起的还真是符合你一贯的风格。小葡萄?眼睛水灵灵的倒挺像葡萄的。”
连翘过来将葡萄抱到别处去玩,苏绘意这才轻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风无隙望着青翠的山峦微笑不语。他怎么就来了呢?在来这里的路上,他也问过自己好多遍,可就在望见苏绘意踏着一路花瓣拾级而下时安然微笑的模样,他忽然就有了答案。
他从来喜欢的都不是腥风血雨的权力争斗,哪怕曾经有那么一刻想要站在权力的顶端,也不过是因为被求不得和被抛弃的愤怒遮住了双眼。当内心沉静下来,他在寂静的深夜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便什么也不再想,抛下一切离开奢华的帝京、权力的重心,去追寻心灵的宁静。
所以,他来到这里,告别。
“我要回药王谷了,师傅已经不在了,药王谷需要人打理。”风无隙转过眼轻笑着看着苏绘意,“以后有空的时候,我会来这里看你。”
“你怎么……”怎么突然这样决定了?苏绘意诧异着看他,迟疑着问道:“难道,安锦王出了什么事?”
安锦王在和云希远权力争夺中败了下来?是活着还是死了?或者,安锦王已经坐上了皇位?她以为,以风无隙与云希漠的关系,云希漠在权力争夺中不出结果,风无隙是不会离开云希漠的。可是,这次她想错了。
“他很好,此时应该和云希远一决高下了,不过我不知道是谁赢了,也许是安锦王,也许是云希远……我在这之前就离开了帝京。”风无隙表情淡然,事情已成定局,无论他是留下还是离开都不会影响到什么。云希漠和云希远只需要最后的较量,然后成王败寇。
苏绘意张了张口,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风无隙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你不用太过于担心云世子,无论安锦王是成功还是失败,云世子都有能力自保。或许,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也不一定。”
当初,平南王云重表面上顺服先帝和云希远,暗地里却培养有势力,想着有朝一日完成先太子云擎未竟的事业,将他的孩子云霄寒送到那个皇位上。虽然后来云希远得知云霄寒的身世,对这些势力大力打压却未能动摇根本,云霄寒无心帝位,却被逼得毫无退路,只好与云希漠联手,就算云希漠最后落败,他能全身而退的能力还是有的。
想到平南王云重,风无隙心底一阵酸涩。如果不是那次两军对峙中平南王不顾危险为他挡下致命的那一箭,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原谅,原谅亲生父亲为了救别人的孩子而牺牲他。若不是当初奉命杀他的那人心生怜悯,把他的襁褓换在别的死婴身上以图瞒天过海,将他丢在有人走动的路旁,然后被途经的师傅莫不救捡了去,或许他早就死了。
初听真相,他无法不愤怒,他可以理解父母因为各种无奈丢弃他,却无法容忍父母因为这样的理由眼睁睁看他去死,这是抛弃,无法原谅的抛弃。所以,哪怕平南王妃泪流满面述说种种,他依旧不为所动,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他们的孩子,甚至明里暗里和云霄寒针锋相对,毕竟一切都是由云霄寒而起……直到平南王为他挡去致命的一箭,他方解开心结。
苏绘意讪讪一笑,和风无隙并肩向竹屋走去,虽然她隐居此处,不问世事,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多少是听闻一些,虽然风无隙并未多说,她也大致猜得到外面的情形。她微微叹了口气,
扯出一丝笑:“如此也好,你本就不适合打打杀杀,庙堂之高也不是你喜欢的,还是药王谷比较适合你。”
风无隙轻轻点头,望着高天白云,眸间豁然。可不是,该离开了,原本他来这里心底还抱着一丝希冀,如今看到苏绘意,看着她眸底对那个人的担忧和牵挂,便知道该是自己放下的时候了……
不久后,外界有消息传来,安锦王败北,云希远稳坐皇位,平南王府被焚毁,云世子生死不明……初听连翘说着这个消息时,苏绘意正给葡萄梳小辫,木梳从手中滑落,她就那样怔愣在那里,泪流满面。
“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葡萄做错事了?”葡萄仰着脸望她,小手扯着她的衣角,惶恐不安。连翘柔声哄着葡萄,想将葡萄带出去,葡萄却抱着她的胳膊不松手。
“连翘,我没事。”苏绘意抹去眼泪,对连翘扯出一丝笑,继而弯腰抱住葡萄,柔声道,“葡萄没有做错事,娘是被沙子迷了眼睛。梳好小辫,娘带葡萄去河边抓小鱼好不好?”
“好啊好啊,葡萄最喜欢去抓小鱼了。”葡萄拍着胖乎乎的小手,欢欣雀跃。
天高远,云洁白,苏绘意素色衣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垮垮挽着个髻,只斜插着一支木簪,眉眼清淡。她一手提着小鱼篓,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葡萄,微笑着听她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远远地,眼尖的葡萄就望见她时常抓鱼的小河边站着个人,便拉着苏绘意要她往那里看:“娘,你快看,河边有一位好看的叔叔,比风叔叔还要好看!”
苏绘意抬头,只觉风又吹眯了眼,渐渐被雾气遮盖的眼睛里全是河边那个长身玉立、黑衣墨发的那人,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眉眼……
在他转过身微笑着向她走来时,苏绘意扯开嘴角笑了,指着他对葡萄说道:“葡萄,你不是总找你爹么,你看,那就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