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结束这次交流之后不久,夏丹被拘留的消息才在国华医院不胫而走,国华医院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听说了这件事。人们奔走相告,没有人知道她的被拘留与闵家山有怎样的联系,人们却希望她的被拘留会连带出国华医院这些年来所存在的问题。希望能够通过这样一个契机对一直存在的种种传说,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审计人员还没有从国华医院撤离,已经有传言沸沸扬扬地四处传播开来,整个国华医院目前的负债率,早就超过了法定的风险程度。
人们不断地四处议论,甚至有人称国华医院早已经成了一个空空的鸟巢,里边既没有蛋也没有了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空巢。
那天,在外科门诊的分诊处前,几个护士和医生正在议论什么,当赵超普走近他们时,他们才警觉地终止了议论。为了解除他的误会,那些人还是主动告诉了他,他们关心并议论的话题是关于国华医院资产现状的问题。
他回到办公室,那些担心言犹在耳。这让赵超普不自觉地想起这两年来国华医院的一些变化。
国华医院虽说是已经搬进了新大楼,这座大楼事实上已经不属于国华医院。准备改扩建的旧楼已经扒掉,可是新大楼的建设却迟迟没有开工,而眼下根本开工无望。他心里明白,虽说无法开工那并非是国华医院的原因,可国华医院当初做出决策时是难辞其咎的。
那是一纸置换协议惹下的麻烦。
就在国华医院搬出旧大楼,搬进临时医务大楼之后,旧大楼就闲置了下来。医院方面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旧医务大楼及其原址的使用与盘活的运作。因为这正是市政府对国华医院提出的要求。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第一次有人郑重地与他说起关于旧医务大楼当时是怎样与开发商进行财产置换的事。而那个与他谈起这件事的人正是闵家山。
当时,赵超普来国华医院工作已经快两年了。他到来时国华医院就在现在的新大楼里经营。可是他几乎从来就没有间断听到过医院员工们对旧大楼与开发商置换一事的非议。是他也从来就不完全知晓那栋旧大楼财产置换的全部内幕。如果不是闵家山主动与他谈起这件事,他依然无从知道那个复杂的过程。
整个财产置换完全是发生在赵超普来国华医院工作之前。
国华医院是将当时的医务大楼连同周边的家属楼全部作为开发商将要开发的土地,作为与开发商置换的条件,将其交给开发商开发。开发商承诺将在这块土地上建起两座三十二层高的同样建筑。全部投资都由开发商负责,不仅包括建设费用,还包括动迁费用。建好之后,其中的一座大楼将交给医院作为置换条件,产权归国华医院所有。另外一座大楼将由开发商出售。
相互之间的约束条件是,国华医院方面必须在置换协议签订后,从旧大楼里全部搬出,开发商方面在开工之后的三年内必须将大楼交付使用。
那天,闵家山与赵超普谈起此事时,赵超普并没有多问什么,因为那毕竟是他到来之前发生的事情。至今他也不知道那件事在会上是怎么通过的。
据说根据当时的会议记录,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表示赞成那个置换方案。而置换协议的最终敲定,并没有经过每一个参加会议的人签阅。
就在会议通过之后不久,置换协议就得以签订。
赵超普也是后来听说的,就在置换协议通过两天之后,国华医院旧楼所在地就被夷为平地。几天之后,一个深十几米的大坑便出现了。时间长了,人们戏称那个坑为“天坑”,而当时没有搬出家属楼的居民们,至今依然在近乎成了危楼的地方蜗居,提心吊胆地生活在“天坑”的边缘。。
当时为什么要做出置换决定?那是不是当时的最佳选择?
这一切都是赵超普至今也没有解开的谜。他知道那同样是他无能为力的,他也不想去趟那湾浑水。他更不知道那湾浑水究竟有多深。
他并不想涉足这个领域,他却清楚“天坑”依然沉睡在那里的原因,那也是国华医院几乎所有员工都知晓的事情,那就是开发商因为无法从银行贷到款等资金方面的原因,根本无力开发这个项目。
早在国华医院发现这个秘密时,想到了对开发商的约束机制。这时他们才发现国华医院是无法约束对方什么的——因为置换协议上明确写着:开发商必须在开工三年内向国华医院交付装修好并马上可以投入使用的新大楼。那上边明确地表明是“开工后”,而不是指合同签订之后。
至今距离签订下这份协议,已经两年有余,可是因为开发商迟迟没有能力开工,“天坑”依然深不可测,原有的国有资产被新医务大楼每天产生的巨额利息和各种债务,极其昂贵的物业管理费等吃得所剩无几。国华医院的员工们对置换之后的新医务大楼的期盼,已经感觉到越来越渺茫,人们也越来越感觉到这其中的秘密似乎并不比“天坑”本身的深度浅多少。
至于那纸置换协议的背后,究竟有没有什么秘密,赵超普确实并不知道什么。人们所有的猜测都只是一种感觉。
当赵超普到来并坐到国华医院副院长的位置上时,“天坑”早就自然存在了。他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开发商在没有能力开工的情况下,国华医院竟然同意对方将旧大楼在一夜之间就夷为平地,以至于眼下是进不能,退也不能呢?
如果没有办法履行置换协议的话,如果旧大楼没有被夷为平地的话,至少还可以搬回原来的地方经营,以便缓解眼下因为使用难以支撑的临时医务大楼所产生的经济负担。可是这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赵超普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他实在不愿意去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正是因为在他接任国华医院代理院长之后,曲直不断地过问起国华医院的事情,他才开始关注起国华医院的前生与今世。他不能一问三不知,就算是事情都是发生在他来国华医院之前,既然眼下已经坐到代理院长的位置上,他再也不能说什么都不知道。那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上任之后,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与国华医院之前的所有成绩与失误有一个交割,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才郑重地向曲直提出应该对国华医院进行审计。除此之外,那都不是他刻意考虑的事情。
快到下班时间,赵超普想到应该去弟弟家看看。这是这几天来他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那天,在老爷子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他的弟弟哭得死去活来。他是坐在了临时借来的轮椅上前去告别大厅的。他由他的妻子推着向老爷子的遗体告别。当老爷子的遗体被推走的那一刻,他挣扎着几乎离开了轮椅向前扑去。
赵超度对老爷子的死,总感觉到一丝内疚,他觉得是他把老爷子接到了城里,如果不是他把他接到了城里,他是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匆匆离开人世的,即便是他得了不治之症,也不会那样匆忙地离去。
对老爷子的死最感到内疚的是赵超普,他恰恰觉得正是因为老爷子那天晚上的激动情绪,才让他匆匆忙忙地走了。尽管在此之前,他的腹部怎么切开又怎么缝上。他知道至少在他的精心关照下,他会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地向自己的生命告别。可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赵超普走出医院大门,坐进车里向弟弟家奔去。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正是弟弟打来的。弟弟在电话中告诉他,他想与他见面。赵超普的座驾在如同蚂蚁一样密布的汽车海洋里,爬行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弟弟家。
弟妹似乎已经接受了那残酷的现实,她已经知道赵超普要来家里,便提前做了准备,等到赵超普到来时下厨烹制。
二十多分钟后,赵超普就与弟弟坐到了餐桌前,刚出灶的美味,陆陆续续地摆到了餐桌上。两个人举起酒杯,杯中倒满了白酒。举杯对饮,聊一聊家长里短,聊一聊他们共同关心的话题,这已经是这哥俩久违的事情。
没过多久,他们自然地谈起了眼前的话题。
赵超度把照片递到哥哥面前,“你见过这个人吗?”
赵超普把照片拿在手里,那是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但还是能够看清楚那个人的轮廓,他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那个人,更想不起来是否与他有过接触。他晃动着脑袋,并不明白弟弟是什么意思,“没见过。”
赵超度正是为了这件事特意打电话要见哥哥。
原来,就在赵超度给哥哥打电话之前,两名警察又一次与他见了面。这次见面与以往不同的是在赵超度的家里。
他们拿出了一张照片让赵超度辨认,让他仔细辨认照片上的那个人,他是否认识或者在被加害现场见过。赵超度当时没能给他们提供任何一点儿有用的线索。两名警察却也没有空手而归,也正是因为他们的一再追问与提醒,赵超度回忆起了其中一个人的细部特征,他隐约想起那天晚上其中一个人的右手背上,长着一颗绿豆大的黑痣。他曾在那个人向他挥动木棒的那一刻,凭借不亮的灯光,看到过它。
“警察还和你说了些什么?”赵超普放下酒杯。
“并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是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他们很可能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赵超普又一次轻轻地晃动起脑袋,“但愿如此。”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这些天我也让他们搞得懵头转向。”
赵超普把吕一鸣被绑架,又戏剧性地出现这件事告诉了弟弟,“我之所以说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是因为那件事发生之后,警察竟然找到我问起过我与吕一鸣的关系,这让我太接受不了了,他们似乎在怀疑我与吕一鸣的被绑架有牵连。”
“你们吕院长到底是何许人也?他怎么又会闹出这么一出呢?”
“尽管他当着我的面说得冠冕堂皇,我还是怀疑他的那番自圆其说,他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赵超普伸手又一次为自己倒满了酒,“不过,我还是想象不到这里面究竟会有什么蹊跷?”
晚上,赵超普走出弟弟家时,已经是十点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