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走进学校时,她才知道是国华医院院长闵家山主动资助她走进了高中校园。后来是闵家山告诉了她当时的情景。闵家山率医疗队来村里时,看到了那个患大骨节病的男孩,也看到了他的姐姐,他是从村长那里知道裴小林家中刚刚遭遇不幸的。于是他决定资助她上学。他不希望让一个将来有可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幼苗因为贫穷而夭折。
在裴小林的记忆中,这是闵家山对她的第一次资助。她对他充满了感激。
她对他更加充满感激之情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是她上大三时,眼看着就要走出苦海,她却遭遇了生命中的第二次不幸,她在长时间肚子疼之后去医院做检查时,查出患了卵巢癌,发现时,还算早期。医生明确告知,马上手术是可以保留住卵巢。如果不手术,将会危及生命。
裴小林已经很久没有与闵家山通过电话。闵家山觉得有些奇怪。便去了裴小林所在的学校。他终于知道了真相。
裴小林永远也忘不了,是闵家山把她接到了身边,又为她亲自安排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异常地成功,她又重新开始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赵超普静静地听着裴小林动情地讲述她的心灵故事。他的眼睛潮湿了。
“你既然想到要嫁给他,为什么没能实现?”赵超普有些疑惑。
“当我知道他与他的爱人关系不好时,我就萌生了要嫁给她的想法。他让我失望了。可我也正是从这次失望中,看到了他人格的力量,看到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君子风度。”
“你们之间的关系,夏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我住院手术时。她像疯了一样不能原谅他。可那时,我还根本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她停顿了一下,“我瞧不起她,所以后来我才对她横眉冷对。其实,我和闵院长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之间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又一次哭了起来,“我已经没有办法报答他。所以……”
“所以,你才不能容忍有人伤害他?”赵超普打断了她的话。
裴小林点了点头。
“可是,我想告诉你,我并没有伤害他,至少我没有主动地伤害他。在他生前,你一定是听到他说起过我,说起过我与他之间曾经有过的争吵。”他看了看她,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其实,那都是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引发的争吵。”赵超普的眼睛潮湿了,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靠在了办公桌前,两眼看着裴小林,“你的盲动险些让我妻离子散。”裴小林仿佛并不理解也并不关心赵超普的话题,又一次直抒胸臆,“我至今还在怀疑,是曲直在袒护着你。你们是官官相护。”
“上次那件事之后,你不是见过曲市长吗?听说你们之间交谈得很好啊。”
“我已经否定了那次谈话的感觉。在那之后,他不仅没能督促你交代你的问题,还暗中为你……”
“别说得那么难听。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是为了我?”他停顿了一会儿,“如果你非要那样认为,我必须告诉你,是你高抬了我。”
裴小林沉默着。
“你认真想过没有,他为什么要护着我?”
“利益,利益上的瓜葛。”
“那他应该与闵家山有瓜葛才对?”
“那是表面文章,曲直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闵家山曾经有恩于他,这谁都知道。可是实际上,曲直一点儿旧情都不讲,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看来,闵家山生前严重地影响了你。闵家山对他与曲直之间关系的看法,也同样影响了你。”裴小林刚要插话,赵超普打断了她,“但我不妄加评论。因为我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曲直心里是最明白的。我知道我搬不动你们,所以才来找你,希望你不要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裴小林再一次表现出了刚刚走进赵超普办公室时的平静态度。
赵超普已经是平心静气,“裴小林,通过我们刚才的交流,我已经看到你坦白的一面。你能不能再坦白地告诉我,你又听到了什么,才想到来找我的?”
“一千二百万元的缺口,是不是你制造的又一次伤害他的口实?”裴小林终于说出了她此行的心理动机。赵超普紧皱眉头,裴小林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她与国华医院的谁还会有这样密切的来往呢?
赵超普首先想到了吕一鸣,会不会又是他?除了苏光之外,吕一鸣是唯一一个知道靳长来来医院调查此事的人。除此之外,还会有谁知道这件事呢?即便是还有人知道,又有谁有兴趣将这件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透露给裴小林呢?
“是吕一鸣告诉你的?”赵超普果断决定试探一下裴小林,看看她的第一反应。“我确实是从他那里知道的。”裴小林回答得异常从容。
这让赵超普感觉到意外,“你们之间一直有来往?”
“一直有来往。”裴小林没有一点掩饰的意思。
赵超普用异样的神态看着裴小林,却感觉到不能再问下去。
裴小林看出了他的心理,便毫无掩饰地说道:“大学毕业之后,工作非常难找,有的同学甚至是投出去几百份简历都没有着落。我很幸运,是他把我介绍到了他朋友的一个公司工作,而且给我的待遇很好。我很感激他,更相信他。”此刻,赵超普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孩儿纯朴之中,还透着几分天真。
赵超普已经没有再与对方谈下去的欲望,他想迅速结束他们之间的谈话,“裴小林,我可以郑重地告诉你,你担心的那一千二百万元缺口的事,确实是存在的。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得到证实,那不是我想不想泼脏水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下,“我作为一个几乎可以算作你长辈的人,非常尊重你对闵家山的那份感情,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感情和这些事情是两回事。一个人的尊严,不是别人想颠覆就颠覆得了的。即便我挖空了心思,想对他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呢?审计还没有结束,即便是再发现什么问题,都会有人一项项去落实,这是你我所不能左右的。”
赵超普发现他的这番话仿佛在裴小林的心理产生了作用,“裴小林,你的年龄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我作为一个过来人,非常欣赏你的敢作敢当,敢爱敢恨。尽管你始终咬住我不放,可通过今天我们之间的交流,我对你还是有了新的认识。我也想趁这个机会,把我的一些人生感觉相告于你。真正的男女之爱,需要多一点给予,少一点索取。你今天之所以让我感动,是因为你做到了,你想到了知恩图报。甚至当那份爱已经成为历史时,你依然在维持着恋爱时的那份感觉。这是至高无上的。”他起身又为自己的杯里倒满了水,走了回来,“但我想告诉你,正因为相爱时可能不懂得爱情,爱情才表现出它本身的纯真与自然,才能让它如朝露如新出土的春笋那般原始与新鲜,才会让你的幸福与痛苦同样记忆犹新,弥久不忘。即便爱情变成了一份痛苦的记忆,也会是沉甸甸的,像是你自己无意识踩出的脚印,即便是歪歪扭扭,也会透出一份不曾加以雕塑的原始。”赵超普突然停了下来,半天没有说话。裴小林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赵超普,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说下去,我想听你继续说下去。”
“你了解对方对你的感觉吗?”他有意识地加重了“对你”二字的语气。
裴小林并没有回应。
“我并不怀疑那种超越年龄的爱……”
裴小林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照旧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
“如果……”赵超普异常缓慢地道出了两个字。
“如果什么?”裴小林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他的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呢?你将作何感想?”赵超普终于大胆地道出了他最想告诉裴小林的话。
“你是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不是呢?”赵超普还是小心谨慎。
裴小林再一次流下泪来,“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些话?”
“今天走进这个办公室之前,你还在怀疑我在闵家山离去的时候,给他泼脏水。你让我早和你说什么?我不想,也没有能力颠覆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所说的这些话,只是希望能够对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儿有所启发,就像是对我女儿的忠告。”赵超普的这番话,仿佛让裴小林感觉到了他的真诚。
两个人一起走出国华医院时,已经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