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再次回来时,手里挽了一件薄如蝉翼的朱色单衣。
从她打量自己的目光里,阿芙知道这一关算是稳稳过去——金粉在上额勾出细细的纹路,两柳覆下的发与细纹一同遮盖了突兀的伤痕。
长发半挽,扫在胸前,那支珠钗斜入云鬓,点点碎玉随流苏摇晃。
“先前见你容貌清丽,不料竟还能有如此娇娇的气质,我带来的衣衫也正与这妆配齐,你倒真是聪明得紧。”红玉将单衣扔给阿芙,言语里再无他意。
阿芙松了口气,暗想果真猜对了红玉的心思。
接过单衣,迅速披挂上身。
虽在朱色薄纱下,她的肌肤依旧若隐若现惹人遐思,但聊胜于无。
阿芙尽量把自己捂得严实一些,红玉看在眼里,心中不屑:这小娘子,果然还是装出来的无畏。
不过这倒也好,此时在套间内候着的那位贵客,指不定就吃这一套,若是能得他的荫庇,那绿柳斋从此便能飞黄腾达……
随红玉穿堂过室,上了一层阶梯,阿芙在走廊的尽头那间房外,被红玉推了进去。
这是间顶大的套房,外厅宽敞,点了一盏清雅的檀香,与绿柳斋弥漫的脂粉气格格不入。
内室的帘幕垂下,阿芙隐约瞧见里头坐着的人影,淡淡映在屏风上,身子挺拔而端正。
她光着脚,轻声往里走着,迅速在外厅寻找着可能逃生的出口,可这儿除了她进来的那扇门,连一面窗户也没有。
内室有光,依稀能听见路边人流穿梭的声响,想来应有一扇置换空气的窗子,若是能成功偷袭这个男人,或许可以从内室逃出生天……
阿芙有了决断,她轻轻摘下那枚已被磨得稍稍锋利的珠钗,反手捏在掌心。
帘幕动,珠翠响,眼前一道素色屏风,那人的形影在后。
莫名有些紧张,阿芙手心里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杀人?这是头一遭。
如今她自恨,在军营长大却被保护得太过周全,此刻生死一线,竟无全盘把握,要自救,却还得靠那诸天神祇庇佑!
那人必然也在看她。
阿芙能觉察那迫人的目光,似能穿透细细的屏风,他凝坐不动,若一柄长剑。
蓦然间,他竟起身,身影离屏风远了一些,似走到房间的那一头。
下一瞬,阿芙听得轩窗被推开,户外那悠扬而亲切的各声叫卖闯入内室,闯入这旖旎的教坊!
阿芙的心跳得越发急。
她绕过屏风,低垂着头,手悄悄背在身后,徐步往前走。
视线内先落了一张铺陈精致缎布的案几,几盏翠玉杯、碧色壶,还有……
绣春刀!
阿芙猛然抬头,那人背手凝立于窗边,似对阿芙并无兴趣。
她周身渐渐颤抖起来,牙关紧咬,捏着珠钗的右手愈发用力。
昨夜与她交手的那人,竟是瘦马贩子?
不对,明明在破庙西角见过那伙人,哪有点锦衣骑的样子!那眼前这人,便真是等她自投罗网的旗官不错了。
逃生的欲望更加强烈,而濒死的恐惧亦有增无减。
他们昨夜过了招,她已知那人的武功何其可怕。
别说是阿芙单枪匹马还无傍身武器,即算是能喊来旧时在军营事事帮她出头的彭副将,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劫难逃……
目光落在男人身前巨大的轩窗上,要想摆脱,唯有破釜沉舟这一步。
沉息,柔声,“公子,我替你宽衣。”
说着,快步便去了,也不顾他是否应允,阿芙知道生死只在一举——
手霍然扬起,狠狠地便朝那人刺去。
不知怎的,她似早有意料结局会是如此,手腕被凌空握住时早有几分绝望……
那人的宽大的掌紧紧一收,顿时断腕碎骨般的剧痛袭遍全身,阿芙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可她仍死死握着珠钗,不肯放下这最后能傍身的利器,犹记得她将匕首赠给元儿时的悲壮:宁死不屈……
她宁可用珠钗自行了断,也不要被这贼人玷污!
那人反手便是一掌,真真好蛮的内功!
阿芙被推得趔趔趄趄撞到案几,案上物件被拂落在地,叮叮当当发出清脆得碰撞声响。
男人大步走来,拎起她,又是狠狠地往床榻上摔去。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烈,甚至比当初被沉在千湖地下还要令她胆寒,在此地,如此高手,又有谁能再来搭救?
这人还是锦衣骑的旗官,呵……
她死在教坊司,不过如云云逝去的良家子一般,被草席胡乱裹好,随着牛车扔出城外,被野兽禽鸟啃食尸骸,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周身折骨般的疼痛,阿芙沉声喘息,忽而觉得自己可笑之至:若当时她不多管闲事救了元儿,那如今怎会惹祸上身?
只因这假慈悲,自己不但被卖到教坊作瘦马,现下还要活生生被这冷血的旗官折磨至死。
她果真还是太过心软,明明在小池坞发过的誓,转眼见了他人可怜便一忘而空。
他人可怜,莫不成她阿芙就不可怜了么!
眼角蓦然划过温热的泪,她那傲然的心气已散,积郁了好几月的委屈溃然而下,仰躺在床榻,无声而泣。
手握着珠钗,五指已松。
便是让人折磨死,认了吧,若他愿听她一句恳求,或许能央他将自己的尸首送回小池坞?
她不敢想,只察觉那人已然逼近。
他已握着刀,冽冽寒光照在阿芙眼梢,死,又有什么可怕?
她本就该死在良关城,与她的爹娘一起,亦好过这两年来的钻心折磨。
轻轻抬指,拉住那人的衣摆,他似犹疑了……
慢慢又抚上他握刀的腕。
冰冷的袖扣,灼热的皮肤,让阿芙手指一颤。
锦衣郎,杀四方,却偏偏在这折辱她。
“求公子给个痛快。”
她的手如此凉,那声呓语如此柔,似那小池坞淅淅沥沥的春雨,一点点洒在男人心上。
“阿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