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绝脉一】
尚宜新轻轻哂道：“今日我既然来了，总有十成的把握，若无十成的把握，刚才的良机怎会轻易放过你？”这句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轻重缓急，一语了然。尚宜新话音刚落，山路后方一阵急步，已经多了一个脸形干长的彪形大汉，赤膊上身，浑身筋突欲裂，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流星锤。大汉一到，将流星锤往旁边一块岩石上打，登时石屑橫飞。大汉哈哈大笑，道；“谷牝，还记得我吗？”
谷牝看到此人，没有说话，而是威严地捋着胡须，好像在思量着什么深邃的东西。那大汉见状，单手将流星锤一橫，道：“真想不到，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能如此平静。”谷牝呵呵一笑，仿佛在俯览整个世界，之后眼神直逼大汉道：“三年前我杀你那个自称毒狼的哥哥池宫卫时，就想过他还有个弟弟叫池震，惹上了，总是一生的麻烦，哈哈，果不其然。”
大汉叫池震，与哥哥池宫卫并称海族双雄，原也算是海族中英雄人物，海族被灭后，手上染满了他族的鲜血。池震脸上霸气急聚，道：“天下谁不知药神谷牝的九五玉阳功，承自玄门正宗，天下无双，你杀我哥哥，还怕麻烦？可笑！可笑！”说完池震高举流星锤，似是在渲泄怒火。
池震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切开始显得寂静得可怕。尚宜新铿然拨出了幽冥魔剑，一时蓝芒清盛，压住朝阳的红光。洪风整个人像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般，颤声道：“尚姑娘……你……”尚宜新冷冷地道：“洪风哥哥，今日我是来取你们师徒性命的。”尚宜新的冷淡中，好像又出现了一沫红色的余晕，随际凝固在了初春的早风中。洪风好像被冰封住了，神色黯下去，苦笑道；“尚姑娘，原来你那幅楚楚可怜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尚宜新又回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道：“洪风哥哥，有些事是装不出来的，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时的我了。”说完，尚宜新像是在叹最后一口气，轻叹道：“洪风哥哥，有些注定的事，有时一闭眼睛，或者一醒来，它就不变了。”
说完，尚宜新猛地蓝剑疾旋，双足轻点，紫影虚华已经欺到了谷牝身伴。只听尚宜新的身音道：“谷牝前辈，我敬你重你，本不想杀你，奈何你偏偏这时从这里走过，又猜出了我的身份，世间诸事，真是造化弄人。”谷牝双掌在蓝光中飞转，飘忽不定，答道：“我是医者，人之所弃，我不能弃。你之所以要烦恼，是因为人想了太多不该想的东西，尚姑娘，迷途知返吧。”两人嘴上虽说，手中招术源源不断，顷刻间已经差了数十招。
池震挥舞着流星锤想飞身上去夹功谷牝，洪风飞掌挡住，道；“我和你玩玩。”池震笑道：“我可没时间陪小辈。”说完，池震大锤一挥已经砸向洪风。洪风感到一股强大的劲风扑面而来，侧身闪避，没想到池震的锤子看上去有两百来斤，却异常灵活，不等力气用尽，已经向洪风平削。蛰宗想上去帮忙，提起赤影向池震猛劈。池震哈哈一笑，大锤已经倒劈回来，蛰宗不敢用赤影硬挡，如果这样，就是将大锤削断，蛰宗势必会被锤劲打成重伤。蛰宗只得向后急跃。那边洪风感到机会来到，飞掌向池震颈部急拍，池震流星锤舞回去已然不急，忽然双脚倒踢向上斜翻，快得如闪电般。
洪风刚刚用的是太初山的绝学九路玉阳掌中的“急如星火”，但由于功力不纯，终是慢了一步，被池震先一步用脚尖点住了手腕太渊穴，一股强大的力量透脉入胸，洪风胸中气绝，难过万分，手上已经无力。池震一脚点住洪风太渊穴的同时，另一脚重重打在了洪风胸口上。若不是情况紧急，池震不能蓄力，洪风早已气绝身亡。纵是这样，洪风仍然倒飞出十多米，重重摔在了地上。
池震大喝一声：“太初山的弟子好不成器”，然后抢向洪风之处，如同流星赶月般锤向洪风。就在这时，谷牝化用一招玉阳掌中的“万道江流”，佯攻尚宜新周身三十大穴，暗运真力，扑向池震。池震闻得背后风响，挥锤迎上，又与谷牝打在一处。此时尚宜新也已经赶上，用蓝剑将谷牝笼住。
“蛰宗，快带风儿走”，谷牝猛地掌法一变，招招抢功，不留一丝间歇，尚宜新与池震留神应对，再无余力追杀洪风。蛰宗会意，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洪风，向山下奔去。不欠回望山上，蓝光暴盛，尚宜新已经用出了那日对付王貔儿与龙威的十二招剑法，招招狠辣，攻人要害。谷牝登时处于下风，叫道：“玄方十二式，莫非的本事，你已经学全了”。说完，谷牝肩头，大腿处已然中刀。
蛰宗想要回去救谷牝，却听谷牝喊道：“蛰宗，快走，一定要保护风儿，把我的医道传下去。”
蛰宗听说一咬牙，挥泪向山下奔。行不多时，山路两分，一条进村，一条入林。蛰宗心道：敌人凶惡，村中人多，追入村中只怕多伤无辜，还是入林。
林中落叶覆径，百木萧条中暗藏初绿。蛰宗于林中飞奔，丝毫不敢怠慢。行到一处山泉，蛰宗见溪水清澈，时见游鱼成簇，知水可饮，将洪风置于一块岩石之上，在洪风身上缓缓注入几股真力。洪风醒转，环顾四周，叫道：“师父，师父。”洪风见蛰宗不说话，一把抓住蛰宗的双肩猛搖起来，道：“我师父呢，我师父呢？”
蛰宗强忍着泪水，缓缓答道：“你师父让你把他的医道传下去。”洪风听说，静了好一会，然后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又静下来，惨然道：“这么说，师父真的……”蛰宗道：“那时你师父让我快些带你走，我回头看去，你师父已经受了伤，却仍死撑着将敌人托住了。”洪风没有说话，瘫软地坐在岩石上，泪水就这样流下来。然后就像发狂一样，用头去撞岩石，一撞鲜血橫流。蛰宗忙拉住他道：“洪风，別这样。”
劝了好久，洪风才停下来，开始哭喊。
这时一阵清翠的铃铛声在空中响起，如同天籁般，然后是一个绝美的少女出现在蛰宗面前，带着一种簌簌的脚步。蛰宗见了不由大怒，道：“尚宜新，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来者正是尚宜新，尚宜新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地道：“谷牝前辈已经死了。”洪风猛地静了下来，喊道：“我和你拼了”，然后就向尚宜新猛地冲去。尚宜新没有出剑，而是侧身避过，道：“洪风哥哥，如果你也死了，谷牝前辈的医术就算绝了。”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洪风，洪风一下了静了下来，呆呆坐倒在地上。尚直新又接着道：“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放你一命。”洪风的眼中烧着仇恨的火光，咆哮道：“尚宜新，你到底卖的什么药？”尚宜新叹道：“洪哥哥，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流泪，但谷牝前辈死时，我确是哭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答应我，在我死之前，你不能再出太初山一步，与人见面，或着用其他方法向外界传信。”洪风哈哈大笑，道：“荒谬，你跟本就是丧心病狂，你跟本就是无药可救。你要我一生不与人见面，难倒我师父的医术就能传下去？”
尚宜新冷冷地道：“我知道”，然后她顿了顿，道：“但我觉得，像我这种人，不会活太久。”洪风一下子安静了，好久好久，然后挣扎着爬起来，什么也没说，蹒跚着一步一步向林外走去。
尚宜新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一直目送着洪风远去。然后蛰宗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尚宜新的眼中划落，掉到地上。之后的一切静得可怕，尚宜新开始伏地抽泣起来，直到一只飞鸟打破了这种沉寂。蛰宗见尚宜新伤心，道：“尚姑娘，你没事吧？”尚宜新听毕忽然哈哈大笑，道：“皋战，你还真有谈笑的心思，你还有心思问我，刚才你若是走，我兴许还会再放你一次。可是你没有走，如今我却不得杀了你。”蛰宗道：“我不是皋战，我叫蛰宗，这里每一个人都要杀皋战，我想你认错人了。”
尚宜新好像是第一次读懂了这个世外来的少年，脸上露出一沫微笑的余晕，道：“你叫蛰宗，是吧，你过来下好吗？”蛰宗觉得这种感觉好像是车弛，无奈地搖搖头，走近了尚宜新。尚宜新眼光明媚，湛出华泽，道：“蛰宗，你转过身去。”蛰宗照做。尚宜新忽然急运“玄方六素功”，双掌暴起，奋力击在蛰宗后心。蛰宗只觉后心一凉，再无知觉。
尚宜新看着蛰宗完好的尸体，拾起地上的赤影，擦去眼中余留的泪水，扬长而去。
（有人说，如果谷牝不死，战争的盅术时代，至少能提早结束一百年。谷牝一生除了一部没有写完的《药神》残篇，还留下了许多珍贵的手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