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一份散淡的心情,无所事事地在太阳下细眯着眼睛;要把身上那些紧绷着的零件松一松,不紧不慢地东扯葫芦西扯瓢;要心存感恩,手有余温,乐呵呵地知道前程。
鱼和树
加拿大,深秋的金溪公园,层林尽染,各色的枫叶呈现一片迷人的景色。满是已有数百年历史的树,身上长满了青苔,在雨后,潮湿而又翠绿,显示出沧桑和厚重的历史。
踏着一地缤纷的落叶进入公园,可见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静静地在丛林中穿过。这就是金溪。仅数公里长的小溪,在这个季节变得异常喧闹和悲壮。成千上万的鲑鱼逆流而上,在浅浅的溪水里寻找产卵的石床。站在岸边望去,满眼都是一条又一条肥大粗壮的鲑鱼。它们在浅滩里拥挤着,在有激流的地方扑腾着,争先恐后地朝着流水的反方向游去。短短的路程,充满了艰辛和危险,白天有海鸥来觅食,晚上有灰熊出没。值得庆幸的是,它们受到当地法律的保护,无人会去捕杀它们;即使在它们死后,也只有当地的土著居民才可以打捞上来食用。
这群鲑鱼前赴后继地来到金溪,为了繁衍后代而慷慨赴死。
当地人说,这就是“鲑鱼自杀”奇观。当我初闻此事,心中满是悲戚。而若非亲眼所见,真是很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悲壮得令人落泪的奇观。
这群鲑鱼是在三五年前离开自己的出生地的。当地人曾经做过试验,在溪中的小鲑鱼身上做上标记,它们在溪水中呆满一年后溯流入海,历经三到五年的海洋生活,最远可游到西伯利亚,但在最后产卵的季节,必定回到这里。
为了让鱼卵产在温暖的地方,这些鲑鱼每年会在深秋的时候回到出生地,从海上到达淡水区后便不吃不喝。大约有十天的时间,它们寻找着强壮的伴侣,完成交配产卵,然后筋疲力尽地死去。它们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且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它们的腐化物最终成为孵化出生的小鲑鱼的食物,保证这些在溪水中生活一年的小生命有足够的营养和食物。
金溪公园因“鲑鱼自杀”奇观闻名于世,但真正能够开此眼界并非易事。金溪公园远在加拿大温哥华岛的维多利亚,而“鲑鱼自杀”的季节又实在太过短暂。
这样一种鱼让我无法忘怀,而同样一种树也激荡着我的内心。
在维多利亚大学校园的边上,有一条狭长的峡谷。
峡谷内一片森林郁郁葱葱,树木高耸入云,地上落叶缤纷,鸟鸣清脆动人,充满了静谧和安详,置身其中恍若进入仙境。
给我们上课的布朗妮老师一路行一路介绍着森林里的植物。显然,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已了然于胸。她讲解着鱼腥草的功效,也讲解着雪梅如何用来洗手;她讲解着红豆之美丽,也讲解着枫树之丰饶。
突然,一棵倒下的树阻挡了去路。
这是一棵因为苍老而被虫蛀后轰然倒塌的大树。撕裂的地方露出巨大的树心,还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富有生气。树枝虽已枯萎,但依然笔直,像平静躺倒的一个巨人。树根虽已撕裂,但依然盘根错节,延伸到无垠的地方。
当地的印第安土著说,这棵树是这一片森林的母亲。所有的树都是在这棵树的根上生长出来的。它已经生活了几百年了,繁衍生息,不知劳累。现在,它太苍老了,连蛀虫也和时光一起来侵蚀它。它选择倒下,是因为它要把土地供给它的养料让出来,给它的后代,让它们生长得更好。很多年后还会有这样老去的树倒下,和祖先一样,为了一个共同的选择。当地人认为这些树木是神圣之物,所以从来不会去砍伐。
一群又一群小鲑鱼出生了,但母亲们却成了果腹之物。一棵又一棵树木茁壮成长着,但母亲已经永远地躺在了地上。
这样的鱼和这样的树,具有多么伟大的相似之处啊!
死亡,是不是一种基因的记忆?母爱,又是怎样一种感召的力量?
而为什么,一定会以母亲生命的消亡作为代价?
这样的疑惑真的不愿问这些鱼,不愿问这些树,不愿问自己。
一个环保主义者的印记
BrionyPenn,该怎么称呼她?潘?布朗妮?这些恐怕都不重要。
也许更适合的称呼是:
一个赤诚的环保主义者。一个孜孜不倦拥有巨大热情的环境研究者。母亲、妻子,伺候着三个男人的女性。加拿大盐泉岛上的岛民。一个曾经的电视台女记者,再之前曾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牛仔,在非洲历险,在北冰洋拍摄巨鲸。一个写作者。一个手绘地图的旅人……
在维多利亚大学给我们上过课的二十多位老师中,布朗妮是唯一一个将课堂搬到野外的人。
“我们去听鸟鸣,”她说,“你可以听出它们的心情。”其实作为一个环保主义者,她知道只有让我们亲身体验,才会对她的课程留下深刻的记忆。
“课堂”就在维多利亚大学校园的边上。那是一条狭长的峡谷,里面的森林郁郁葱葱,树木高耸入云,地上满是枫叶,潮湿处长着各种蘑菇。空气新鲜极了,让人忍不住连连做着深呼吸,让肺部和头脑都能吐故纳新。
布朗妮老师显然对这里的一切了然于胸。她告诉我们雪梅可以用来洗手,她讲解着鱼腥草的药物功效。她时而捡起一片硕大的枫叶,告诉我们这棵枫树的树龄;时而拍打着一棵大树,告诉我们树名和历史。她走在我们的前面,用胳膊挡开枝条。她用手,甚至用嘴,触摸着、品尝着树叶和果子,像给朋友介绍家中的藏品一样,讲解时一脸幸福的神情。
在一棵倒下的大树前,她停下了脚步。这棵大树因为受到虫蛀而倒下,在根部撕裂的地方,还留着生命的气息。布朗妮老师抚摩着被撕裂的树的肌肉告诉我们,这棵树是这一片森林的母亲,所有的树木都是在它的无限延伸的根上生长起来的。它生活了几百年了,沧桑、劳累,就连虫子也和时光一起在侵蚀着它。布朗妮老师神情凝重地说,当地的印第安人认为这棵大树之所以倒下,是因为它不愿再徒劳地从土地上吸取养分,而是选择让其他的树木生长得更好。这是一棵伟大的树,土著人将它视为神圣之物,所以这棵树虽然倒下了,但无人会把它挪走,即便这一片森林,也不会有人来砍伐。
布朗妮老师赞赏着这样一种树,同时也鄙夷着另外一种树。
在峡谷通往海边的一条短短的街道旁,她特地在一棵树旁停了下来。对行色匆匆的人来说,是不会发现这一棵树和另外的树有什么特别不同之处的。同样伫立在街旁,同样有双手合围般的粗壮,同样在冬天黯淡了色彩,同样只剩下稀疏的叶子,但布朗妮老师一下就指出了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在冬天,当本土的树木因为悠然自得长出苔藓的时候,这棵树的身上依然光秃秃的。这棵树是几十年前从欧洲移植过来的,当时有人希望借此改变这里的物种。数十年过去了,这棵树还是孑然一身。布朗妮老师自豪地说:“甭想改变这里,这里有这里的土壤和环境。”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那么意味深长,让我禁不住联想到加拿大的文化中富足而又抵制的一面。
在此后几天去盐泉岛的时候,有人去拜访了布朗妮老师在岛上的家。
像浮在一片雾气中,盐泉岛的确是个人间仙境。岛上有180平方公里的面积,居民却只有11000人。也许当地人习惯了人烟稀少的生活,所以认为夏季每天涌到岛上度假的3000多人,都快使小岛倾斜了。从维多利亚市到盐泉岛上,需要坐45分钟的渡船。当然是可以开着车渡到岛上去的。布朗妮老师有个很大的家,是整个儿从维多利亚搬过来的。因为这座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房子原先面临着被拆毁的危险,要想保留,只有整栋移走。布朗妮老师于是花了1加币买了下来,为了一劳永逸,她把房子搬到了岛上。虽然购买只花了1加币的钱,但搬运耗资巨大。搬到了岛上的一片树林中之后,布朗妮老师的房子处在了鸟语花香之中。她的家像始终敞开着一样,蝴蝶和小鸟在家里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她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手绘着盐泉岛的地图,并且给我们每人送了一张。地图上,显目地标着每一片土地上生长着的动植物。显然,她已经走遍了岛上的角角落落,对这里的生态了如指掌。
在从岛上回维多利亚的码头上,我们碰到了来送行的布朗妮老师,她给我们带来了自己烘制的清脆可口的饼干,里面夹着甜美的蓝草莓。在不久以后的一次电视节目中,我又看到了她。她和同伴们一起,赤裸着身子,抗议政府一项破坏环境的行动。我丝毫也不惊讶,这个大声疾呼的人就是我们的布朗妮老师,一个坚定的环保主义者。
白雪飘扬
雪,雪,还是雪。
要问在加拿大两个月看到最多的是什么,除了落叶,就是白雪了。
洁白晶莹的雪,碎若细盐的雪,无穷覆盖的雪,在远山、在眼前,在天空、在绿地,在枝头、在掌心,在温哥华、在魁北克,在洛基山脉、在卡尔加里……一路当着白雪飞扬,一路听着大雪落下的声音;一路因雪而寒冷,也一路被雪温暖着;一路享受着这纯洁的世界,也一路受困于雪。
在维多利亚还是一片枫叶满地的秋景,到了温哥华,却早早地迎来了当地的第一场雪。时值十一月底,离温哥华久负盛名的“白色圣诞”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当地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雪后初霁时,地上露出了青草,树上仍可见到枫叶,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中,色彩斑斓。驾车前往西温的路上,阳光从海上一路赶来,照着山上的绿树和绿树枝头的雪球,风格各异的别墅一一显现,真像童话世界中的小木屋。少顷,太阳渐渐沉入海中,晚霞霞光万丈,整个世界又成了一片金色。而雪依旧的白,直至融入万家灯火的一片绚烂之中。
白雪飘扬从温哥华到加东去,自多伦多、尼亚加拉、渥太华、魁北克,至蒙特利尔,一路与雪为伴。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多伦多这样高楼林立、繁华异常的大城市,极难欣赏得到雪景。看雪要有看雪的情境。如在紧依着加西海岸线的白石镇,如在与美国隔海相望的湖上尼亚加拉市,如在白求恩的故乡格列文赫斯特镇。静悄悄的小镇,白茫茫的世界,湖上结着厚厚的冰,屋檐上挂着细长的冰凌,温暖的阳光有一万里长,照着尖顶的教堂。
要有一份散淡的心情,无所事事地在太阳下细眯着眼睛;要把身上那些紧绷着的零件松一松,不紧不慢地东扯葫芦西扯瓢;要心存感恩,手有余温,乐呵呵地知道前程。
在大雪飞扬的寒冷季节,看闻名于世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可以感受到无比的壮观和宏伟。隔着很远的路,就可以看到那800米宽的大瀑布激扬而起的一片烟云。
河谷似乎很浅,隔着大雪覆盖的河岸,60米的落差并没有给人“飞流直下”的感觉。用一个“挂”字来形容,大概是十分恰当的。走近了看却大不一样了。虽然瀑布的流量因为冬天减少了一半,但巨大的水流、轰鸣泻下的声音仍然让人叹为观止。站在河岸望去,浩瀚的尼亚加拉河茫茫河水姗姗而来,有绕着弯的,有打着转的,有踱着步的,当然,也有急吼吼地赶着路的。它们汇成一排排,集体跳水。60米的落差,有一半被激起的水云阻挡了视线。大大小小数不尽的鸥鸟在水云间飞翔,随着水云绘出了美妙的图画。而天地是苍凉的,天空飘着雪,屋顶和树木上积着雪,地上覆盖着齐膝的厚雪,河岸边垂挂着长长的冰凌。只有瀑布是活动的生灵,冲破了世间的禁锢,给心灵注入绵长的暖流。从地道进入观景平台眺望瀑布,体会到的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场面。这些平台就在瀑布的下方,人的双耳始终被一种巨大的轰鸣声压迫着。从窗口探出头去,巨大的气流迎面扑来,呈弧形的水帘急泻而下,浑厚湍急的水流似乎伸手可及。大瀑布就这样带着你,似乎也一起往下坠落,让人心存敬畏。但也就在这样一种敬畏中,让人同时长出一种坚定的力量,拨拉着自身。
在渥太华,在魁北克,在洛基山脉,大雪一路贴身跟随着。多么宏伟的国会大厦,在一片飞扬的鹅毛大雪中只剩下依稀的轮廓,齐膝深的积雪还在不断地加厚,毫不留情地阻挡着人的去路。多么坚定的魁北克老城,一座座石头垒成的房子,在大雪覆盖之下失去了原来的面目,在雪中更加沧桑和隐忍,也在雪中变得苍白和无力。就连那原本欢快的圣劳伦斯河,也在这时变窄了,变慢了,臃肿地驮着冰凌蹒跚而去。洛基山脉,整个一冰天雪地的世界,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车马稀少。汽车先是抛锚,然后又深陷在雪地中,我们就这样被困在一个只有三百人的小镇中,在一个乡村酒吧里度过半夜。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夜封山。第二日,前来接应的车子无法启程,茫茫大地令人心存担忧。
作为短暂的旅人、他乡的异客,你不能不对大雪产生敬畏之心。
对于一个从小在南中国长大的人来说,是从来不会见到那么多的雪的。江南的雪藏在深闺,羞涩、闪烁,偶尔一露头,不像加拿大的冬天就是大雪的故乡。如果生活不会发生变化,我想我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么多的雪了。这些雪,连着在雪中的境遇,连着雪后的阳光,已经永远珍藏在记忆之中了。
夜困乡村酒吧
从温哥华出发,翻越瀑布山脉、哥伦比亚山脉和洛基山脉,到达班弗和卡尔加里,一路需要四天时间。
在寒冷的冬季,一路坐车、一路困顿地游览大雪飞扬的洛基山脉的,除了寂寞的旅人、冒险者和初来乍到的游客和学生,还会有别的人吗?
这的确算得上是一次冒险的旅程。气温在零下十几度,车子一路行去,左边是险峰,右边是悬崖,唯一的一条公路上积雪已经结冰。
一大早,头顶着星星从列治文市出发,因为看不见路况,车子轻微的晃动也无人去注意。环境大约就是这样让人感到习惯的。数小时后午餐结束时,突逢大雪。
少顷,地上便积满了一层细盐似的雪。因为沿途有冰酒厂、蜂蜜厂和可供休憩的咖啡馆,车行一段便可停下休息,谁也没有去注意车子的不适。下午四五点便入夜了,而到目的地灰熊镇还需两三小时,形势便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一路上车子越来越少,唯一的“活物”就是这辆四个轮子沉重滚动的大巴。安静得很,只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和车内人的喘气声,乡村、灯光、星辰,说消失就夜困乡村酒吧
消失了,而车子前轮滚动得越来越笨拙。
“会不会是车胎出了问题?”
“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在黑暗而寒冷的夜里,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赶往洛基山脉的途中,在圣诞节即将来临的加拿大,导游和司机选择了继续前行,而车上茫然和困顿的旅人成了无所适从的弱者。
车子在随时可能颠覆的情况下,往前一沉,停了下来。
“终于出问题了。”大家心里喊道。
所幸的是,车子已经到达了一个乡村,在积雪覆盖的大地上,有了人间烟火暖人的气息。后来我们获知,这个乡村有三百多人,靠伐木和经营农场为生。可惜的是,因为天黑,整个村子的全貌无法观详。
车子熄了火,不一会儿就寒冷异常。检查时才发现,不仅车胎已经爆了,车轴也已经弯曲。这辆车子已经被伤害得太厉害了,如果是在高速公路上突然翻车,即便只是抛锚,后果都不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