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杨乐瞥见老夫人在家丁、丫环地簇拥下走过来,忙扯杨化成的衣角:“爷,老太太来了呢。”
杨化成回头望去,只见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远远地大叫:“败家子,不孝子,我恨铁不成钢呀!”杨化成怕了,撒腿便跑,杨乐紧跟其后。
不知不觉,两人跑到了关帝庙的后山,只见黑灯瞎火的,只有蛐蛐的叫声。杨化成想起了那个尼姑风情万种的眼神,心头一热,向关帝庙走去。转过一个山凹,他看见燃着一堆火,有五个人围坐在火堆盘,啃着烤鸡,油腻腻的。募地,他看见了一个女人,那个被他撞翻的女人,她一副干净利索的打扮,腰间别着两只盒子炮,正往口里猛灌酒,一边喝一边叫:“痛快!痛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兮一去不回返!”
杨乐吓坏了,哆哆嗦嗦地叫:“爷,革命党人呢,那个女的好像是他们的头领。咦,她不是今天早上你撞倒在地的娘们吗?”杨化成连连摆手,示意杨乐不要说话。
“听说杨集杨府富甲一方,良田千顷,不如我们明天晚上去革他的命,拿一些黄金白银去买一些军火。”一个虬髯大汉嚷道。
那女的摆了摆手:“现在最重要的是拿下永乐县,杀尽清廷走狗,建立我们汉人的天下!”
杨化成听到虬髯大汉的话,吓得打了一个哆索,连忙蹑手蹑脚地往后退,打算避开他们。杨乐看到杨化成往后退,也紧跟其后,没想到踩在一株枯枝上,重重地摔了一脚,忍不住“哎哟”一声。顿时四五个大汉提着钢刀扑了过来,大叫:“什么人?出来!”熊熊的火把下,杨化成和杨乐像小鸡似地被押到了那女人面前。
女人是永乐县人佃户程园义的女儿叫程英,早些年曾跟随黄兴闹过革命,后来黄兴避难日本,她只得回了永乐县组织了一批贫苦人,成立了民军,预备发动起义,效仿1911年的武昌起义,来一个改天换地。那虬髯大汉名叫武雄,原本是一个打铁匠,后因巡防营一兵丁喝醉了酒,在他店里闹事,他一时失手,钢刀一挥,那兵丁身首异处,没办法,只得革命了。
程英瞅了杨化成一眼,“杨少爷,又见面了。你家家财万贯,不如叫你老娘拿一些出来支助革命。”
杨乐挣扎着,奈何双臂被两个壮汉死死按住,动弹不了半分,吡牙咧嘴地大叫:“死革命党!死革命党!”
“啪!”程英扬手重重地一巴掌,打得杨乐眼冒金花,“我们革命党人有理想有抱负,为天下贫困百姓着想,不计个人利益得失,在中国是顶天立地的。你是做奴才做习惯了吧?”
“大当家的,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不如杀了他们,以防后患。”民军军师曾权提醒道。
杨化成一听,急了,大叫:“大当家的,千万别杀我,我是同情革命的,是赞成革命的……”话被程英打断了,“听说你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寻花问柳,拈花惹草,在永乐县是有名的浪荡公子,同情革命?赞成革命?呸!”一泡口水吐到他脸上。杨化成闭上了眼,仰天长叹:“天亡我也!”
杨乐跪到地上,连连求饶:“放了我们吧!放了我们吧!我们是无辜百姓。”
程英“嘻嘻”一笑,“你们既然同情革命,那就不妨做个革命党人吧!”
“大当家的,使不得,使不得,革命党人不是任何人可以做的。”曾权连忙制止。
程英不以为然,“多一个同志多一份力量,就把他们两个变成革命党人吧!”“刷”地从腰间抽出亮闪闪的钢刀,左手攥住杨化成的辫子,“咔”的一声,杨乐闭上了眼,他不忍看少爷鲜血飞溅。杨化成吓傻了,只觉得头皮一麻,那条乌黑发亮的长长的辫子被程英扔在了地上。
“妈啊,我的辫子……我的命……”杨化成扔脱那名壮汉的手,跪倒在地,捧起辫子嚎啕大哭。
“哈哈哈……”“嘻嘻嘻……”这边革命党人快意恩仇地大笑。
杨乐看到程英举着钢刀向自己走过来,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不……不……不……”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条乌黑的麻花辫子如枯叶般坠落。
两个革命党人诞生了,诞生得让永乐县骄傲。后来贵为司令的杨化成摸着掉光了头发的头骄傲地说:“我是老革命派了,二十年前,还是程英给我剃的辫呢,只可惜她……”说完泪眼婆娑。
“呯呯”的枪声。众革命党人定住了,一个个侧耳倾听,只觉得枪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一会儿,黑暗处跑出两个血肉模糊的人,他们举着盒子炝,气喘吁吁,其中一个一见着程英,叫了一声:“大当家……”便晕了过去。另一个大叫:“清兵过来了,他们发现了我们在这里聚集,六名兄弟……六名兄弟没了。”
程英思索了片刻,叫了一声:“撤……”两个大汉挟起晕过去的同党往前飞奔。
曾权连忙问程英:“这两个假革命党人怎么处理?”程英眼光灼灼,盯着杨化成看了片刻,小手一指,“不要管他们,反正他们没了辫,没辫就没头,清兵不会放过他们的。”说完撒开脚丫子往前跑。
那个叫武雄的虬髯大汉很不放心,生怕杨化成他们告发他们的行踪,抽出盒子炮,稍一瞄准,“呯”射向杨化成。
杨化成眼见事态发展变化突然,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看武雄有小动作,早就来了一个十八滚,躲过了一枪,滚进了荆棘丛中,倏地爬起来猛往前跑。杨乐连滚带爬地跟在杨化成后面,摔得皮青脸肿的。
清兵在林锋的带领下追过来了,他看到尚未熄灭的火堆和那些丢了一地的烤鸡烤鸭,双目如炬:“给我搜!”一大队清兵分成几个小组,举着枪胆颤心惊地四处搜查。
林锋带着四名亲信搜了半里路,一无所获,十分气恼,举着望远镜往前看,倏地发现两个穿长袍的家伙在前面的树丛中跌跌撞撞地,时隐时现,大喜,随手一枪“呯”,领头往前冲。
听到枪声,杨化成恨不得生一双健壮有力的翅膀飞离这要命的树林子。树林子让他吃够了苦头,磕磕碰碰地,摔得全身疼痛难熬。杨乐也吃尽了苦头,跟在杨化成后面,左一个筋斗右一个跟头,几乎喘不过气来,真想躺倒在树林中一动不动,可一想到活命的辫子不见了,这可是要脑袋的事,便硬撑着跟在杨化成后面。
刚跑出一个荆棘丛,杨化成被林锋挡住了,他是抄近路兜过来的。红彤彤的火光下,杨化成鼻青脸肿,衣袍被树枝荆棘撕成一片一片的,十分狼狈。杨乐连滚带爬地刚冲出来,便被两枝枪顶住了胸口,他傻眼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杨少爷,是你们?”林锋看了老半天,才认出是杨化成,惊奇地问。“是我。”杨化成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呼直喘气。
“你们是革命党人?”林锋瞪圆了双眼,盯着杨化成空荡荡的后脑勺。
“不……不……不……我们碰上了革命党人,他们……他们剪掉了我们的辫子。”杨化成连连解释。
“把他们带回去!”林锋沉下脸来向着兵丁命令道。
“林大爷,我们少爷可是你的朋友呀,同你喝过花酒,逛过窑子,给过你大把的钱,你可得讲交情啊。”杨乐躺在地上大嚷。
林锋听到杨乐当着他的手下提他的短处,更加恼火了,“给我押回去,严刑伺候!”
弯弯曲曲的山路,林锋走得气喘吁吁。这一次他出来,损失不少啊,活活折了他三十多个弟兄。一路上他想着该怎么向县太爷王知富交差。最后他决定把一切责任全推给两个“革命党”人杨化成和杨乐。
拐过一个山凹,“呯”的一声,走在前面的一个兵丁胸膛中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林锋就地一滚,躲倒一块大石后,只见东西南三面人影闪动,“呯……呯……呯……”的枪声不绝,自己的手下一个一个地被击中,倒在地上。
程英在大叫:“杨公子,杨公子……你在哪里?我们救你来了。”
杨乐大喜,躲在杨化成屁股后面,说:“还是革命党人讲义气,有情义。”杨化成“嗯”了一声,心想:“我可被你们革命党人害苦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林锋和十多名清兵抵挡了一阵,终究扛不住了,也不管杨化成和杨乐两人了,灰溜溜地从北边突围出去,撒开脚丫子回县城搬救兵去了。
杨化成和杨乐躲在一棵百年老树后,眼见枪声停了,喜出望外,向着外面大呼小叫:“大当家的,我在这里,快来救我们!”叫了老半天不见回音,再等了老半天,也没见半个人影。
原来程英他们早就撤离了。她的这一番动作,无疑是想要告诉林锋一个消息:杨化成是个真正的革命党人。后来,当杨化成跟程英翻脸时,杨化成用枪顶着她的脑门大叫:“我……我是你带上革命道路的,我是真正的革命党人,和你是同志,是亲密战友,可你现在说我是军阀,我军阀在哪里?”
杨化成和杨乐经过一番折腾,精疲力尽,浑身软绵绵地,真想躺在地上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可他们两个都清楚,呆在这里将会是死亡,因为大批的清兵将会重新回来搜遍这每一片土地。
杨化成和杨乐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跄地顺着一条山道走走……
泉水淙淙,还有银花飞溅的瀑布,在月光的照耀下分外显眼。杨化成和杨乐奋不顾身地扑到泉边,大口大口地吞咽山泉水,他们觉得十分饥渴。躺在一块大石上,杨化成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很迷惘,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