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杜丹青早早的到了公司。水泻般长发依然是以一枝简单桃木发簪高高束起。听闻,桃木是有辟邪之效的,却不知于她这样的人是不是有效。
“这么早?”
邱云走过来,把一杯咖啡递到她面前,杜丹青含笑答谢:“早点上手免得到时候要打越洋电话骚扰你。”
邱云微微含笑的唇有一丝含义莫名,指尖轻敲敲她的桌子,她看一眼那电脑屏幕上跃动的数字:“我倒是很希望你能事事来骚扰我。”
随即走进总裁室,把另一杯咖啡放到了江鼎文的桌上。
低头,杜丹青继续整理着报告,翻看历年纪录,公司近期的计划草案等一系列需要准备的功课。
电梯开启,江鼎文和技术部几位主管边说边往这边走,杜丹青从座位上站起来,微微垂首。江鼎文边走边听着两位技术主管的争论,幽暗深眸不经意掠过她身上,像是陌生人对过路人最最不经意的一瞥,随即,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似非常认真的听着建议,一路走进总裁室。
杜丹青抬起的眼略略在那关阖的暗玫色门上顿了两秒,随即坐下去,恍若无事的继续她的工作。那一晚的事像是一场幻梦,他不记得,她也忘得干净。
繁重的工作较之以往简直无一丝可比,甚而让人情愿退回到做跑腿小妹的职务。拿高薪水必要付出高劳力,她将所有资料一行行仔细翻阅完毕,还有大把大把的邮件需要处理。为了及早熟悉职务,杜丹青不得不放弃准时下班,留下来乖乖加班。
江鼎文和几位主管自中午一道离去之后未再复返,邱云的护照有些问题,提早下班离开了。此刻,偌大的六十六楼就只有杜丹青一人。两盏白光长灯,一抬运作中的电脑,一堆未完的文件,这就是她的全部。
去茶水间冲了杯特浓咖啡,她站在六十六楼窗口往下看,极佳的视野,将这座城市俱俱收容于眼。来这座城市这么久,才发现,其实她从来没好好看过它。
涩苦的滋味萦绕舌尖,初时的难以忍受到渐渐的消融于胃,随着那一阵酸涩,有些自虐后的快感。痛苦却流着喜悦的泪水。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苦咖啡的?她也记不得了,只印象模糊的记着,好像是一个狂风大作的深夜,又一个难眠遂放弃入眠的深夜。
抬表,时间是晚上十点整,从这里到公寓如果顺利打到车,是半个小时,杜丹青将咖啡放置在窗台上,回身去拿刚刚落在茶水间的发簪,打算收拾一下准备回去。
总裁专用电梯的数字键突然跳跃起来,在她回身之后,从最初的“1”以极快的速度往上升。
“你的护照办得怎么样?”
“没有什么大问题,大概明后天就可以走。”
电梯门打开,江鼎文和邱云相继走出来。六十六楼未如所料沉寂在一片黑暗和死寂中,微微转动的空调声响,白亮的灯光,以及那杯放在窗台上冒着微弱热气的咖啡。一切显示,还有人尚未离去。
“杜丹青还在?”邱云往那开启的电脑看过去,“很勤奋。”
沉寂的眸掠过一丝暗光,江鼎文什么也没说,双手自裤子口袋里拿出,往办公室方向走。与从茶水间出来的人正好相遇。杜丹青低头边走边拿发簪挽着长发,未料眼前有人,险些撞到。她手一松垂到身侧,水泻长发逶迤于腰际,微待错愕的瞳眸随即被长长羽睫盖住,她顿了顿,开口道:“江总,邱秘书。”
江鼎文落在她发顶的眼落入碎星,继而被端凝冷淡掩盖,他退离她一分,点头算是答应,随后侧过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推开两扇门扉。
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邱云跟了进来:“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既然要把精力放回国内,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国外?”
幽暗的眸睇着身侧万家灯火的通明,江鼎文拾起笔抵在指间:“我有我的道理,你往后会明白。”
倏然从位置上站起来,他两步从桌后跨出,把笔丢到邱云手里:“我的精力放回国内,公司不会只做设计和珠宝生意。邱云,我们的路不在这上面,这点你比我清楚。好好想想。”
而后,他推开门扉,那办公桌前已一片黑暗寂然,人去楼空。眸中暗色倏然揪紧,他未有多言,大步走到电梯前,按下了按钮。
而在绎幕大楼的最底层,那靠着广场的玻璃天幕下,杜丹青立在原地等了五分钟,随后,她拦下计程车,往公寓方向而去。
走廊里寂寂无声,昏黄的灯光照得人脸上有些发白,杜丹青从包里拿钥匙出来,门口一盏照明小灯突然亮起,那掩在微暗处的人转了出来。
捏着钥匙的手顿了顿,仍旧按部就班的往锁眼里放。垂在肩上的一缕发被身旁的人捏到掌心,轻扯,微疼。
锁眼里传来松落的响声,单手把门推开了,她要钥匙收回来,抬头间,那捋被擒的发便顺势滚落回她肩上。
眼若明星熠熠生辉,眉如芽儿弯弯有情,她弯唇靠在门框上,正对上那睇着她的一双淡冷微凝的眸。
“江总有和吩咐?”
端着暗的眸间掠过一丝光,他薄唇卷翘,略带讥诮:“难道是我会错了意?”
低首靠近她发边轻嗅:“茉莉……”他闭眼低低道,“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
抵在腰后门框上的手微微发颤,她半垂的脸掩在发后,灯光耀着她那长睫之下盈亮的眸子,像是回到那一夜,她偷偷从家里跑出去,一路颠簸找到随奶奶去乡下过暑假的他。
那么黑的夜,眼前尽是连绵不断的浓墨,耳边只听得身旁高大的玉米叶被风吹出的唰唰声,她站在田埂边的小丘上等他,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她等得焦心,黑暗里突然冒出的狗吠声吓得她一脚踩空,从小丘上跌下去,哪知道后头就是一条池塘,不会游泳的她顿时就被池水侵袭了口鼻,手脚怎么挣扎也不能阻止身体的下沉,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在没见到他之前就要死了,眼泪和池水分不清的淹没着她的眼睛,直到那双记忆里温暖的手划破池水的阻隔握住她的手腕。
她终究没能那么幸运,在爱得正浓时怀揣他所有的深情离去,从此永远占据在他的生命里。当时以为的情深感激,于今来看,却成了残忍可怕的源泉。
手心多了温暖,和她记忆里的触觉不一样了。那时,高中未毕业的他瞒着奶奶去工地赚学费,手心底磨得都是茧子,粗粗糙糙的,每次揽她的手她都要佯装嫌弃他,在他收手的时候又迫不及待的去牵住他。虽然粗糙,却叫她心里满满都是欢喜,因为他在身边,阳光都耀眼。
如今,她仰头去看他,黑如曜石的眼深沉如佛,她看不清楚哪怕一点点他的情绪,这么多年,他越发是会掩藏了。
踮起脚尖,如多年前的夜,她主动环住他的脖子送上一吻。指尖在颤抖,绕在他颈后的两手纠缠紧箍。她闭着眼,使劲儿闭着眼。
当年是感激上苍的怜惜,让她有机会把自己交给挚爱的男人,真真正正的彻底融进他的生命里;如今亦是感激,感激老天爷让这个薄情冷轻心的男人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来还她多年的恨,多年的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