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和彦林夕找到了曹女士住宿的医院。这家医院离法拉盛很近,就在“缅街”的尽头。我们顺着“缅街”一路向西边走去,看到了一所高耸的现代化医院。医院的名字叫做“皇后区法拉盛医院”。
这是一家综合性的大医院,进门之前还要先检查访客的身份证件。
一个黑人拦在了门口,粗鲁的对我们说:“先生,请出示你们证件。”
于是我们林彦夕出示了绿卡,而我则出示了自己的护照。他还得开看了看,说:“中国留学生?”
“是的。”
“这里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了。嗯……”好像一脸不满的样子。
他嘟嘟哝哝的,但是还是放我们进去了。
我们乘坐电梯上到了8层,向服务台询问关于曹女士的房间。
“是癌症专区呀?”那个漂亮的金发女护士很和蔼的说,“诶呀。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劝劝这位病人,她的境况不是很好。还有,她的家属为什么总是很少来看她呢?”
“我们不知道。”彦林夕说,“我们是她的朋友。”
“刚好你们来了,帮我们做翻译吧?”她把一个板架抱在怀里,说,“这里很多中国病人都不懂英文,很难照看和交流。你们能帮我们多做些翻译吗?”
“没问题。”我赶紧说,“很乐意帮忙。”
“那么,请跟我来吧。”
于是我们跟着她顺着走廊向里走,到了倒数第二间病房。
“曹女士?”我用中文向她打了招呼。
“你们先聊。”护士说,“等一会儿我再来找你们。难得有你们这些懂中文的人在,实在太好了。”她说完就高兴的走了出去。
“你还好吗?”我说。
“好什么呀?”她说,“人生不过如是。”
从她面向上就能看出那种消极的情绪。
她的脸已经很瘦了,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并且皮肤极度蜡黄。
“哎……”她哀声叹气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还不如你们呢!每隔好几天才来一次。我呢,偶尔也就只能去去英文班,或者在对面的植物园里散散心。看到你们来,我倒是很开心。”
“你的放化疗做的好吗?”彦林夕问。
“还不错了。”她说,“不过就是苟延残喘,延续几天性命罢了。最近我看了好些书,看到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那么凄惨,就好像是再说我一样。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不禁和她一起吟了起来。
“你们背得真好。”彦林夕说,“可惜我来美国早,对中国的古典文化记得不多了。”
“好什么呀!”她说,“悲哀的。美则美矣,就是太悲伤了。”
“曹女士,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吗?”我说。
“你们能来就很好了。不管怎么说,我都很是感激。”
我为了不再让她消极,就故意岔开话题,开始谈论一些笑话和生活中特别的令人积极向上故事。
探望完曹女士之后,我们就找到了那位护士,帮助她很很多的华人病人沟通,翻译。
“太谢谢你们了。”她说。
“不客气。”我说,“谢谢你对这些中国人的照看。”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她说,“不管是谁,都是我们的病人。”
听了这样的话,我心里很舒服,立刻就冲淡了我对于有些美国人的不好印象。
我们从医院出来后,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
“你在想什么?”彦林夕说,“还在想曹女士?”
“不,我在想中国人的命运问题。为什么会这么惨淡?”
“不知道。你不要在‘忧国忧民’了。再说光忧愁也解决不了问题呀!我的感觉告诉我,你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了。你是一个足以担当天下大众劳苦的人……”
“这话未免太过了吧?”我说。
“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不过我的态度是很认真的。”
我不说话了,就是那么默默地想着心事。
彦林夕看我心情不佳,就决定带我到海边去散散心。
我们乘坐7号地铁一路上来到了一处废旧的轮渡码头,现在被改建成了一处海边公园。这里和对面的曼哈顿隔了一条不算太宽的海湾,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的联合国总部大厦以及帝国大厦。
“这里的空气好多了吧?”他问我。
“恩,好多了。”
“不要想那么多了。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将来等我离开了,我也能安下点心。”他说。
“安心?”
“是的。其实我有点喜欢你,觉得和你在一起,就像是回到了国内的中学时代,很轻松。可惜,我要去当兵了,万一我真的上了战场……”
“不,你一定要保重。”我说,“这不到一年相处下来,我已经把你当成了一个很可靠的朋友。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呵呵……好肉麻。两个大男人搞得像生死离别一样。”他不好意思的把手放在后脑勺,看着对面的高楼大厦,“我们越过了半个地球,来到陌生的国度,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我也是。在国外的中国人虽然很多,但是真心实意的有多少?”我说,“西风无意画哀杨,秋水怎似冰般凉?平常乾坤平常事,人心何苦重重墙。”
“你真有文化。”他说,“我很佩服你的文化,我就没有,只好去当兵了。”
“别这么说,当兵我就不行了。我只是文弱书生,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未必,我还是觉得你能成功的改变命运。反正就是了不起了。”
“不要老是捧我,记得我,别忘了我就行。”我说。
我们一起看着潮起潮落的碧波,远眺对面的曼哈顿的壮丽景观,夕阳落下,渐渐地将圆圆的身躯掩映在了大海之中,火一般的绯红。